大业二年八月十三。
匈奴王庭不远处的荒野上,三百杆白幡在苍凉悲壮的异域号角声中猎猎作响。
今天的风格外的大,就连骑手座下的战马都不安地刨着地面。
一个巨大的土坑中,雅娄的尸体躺在坑底最中央的台子上。距离他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很久,即便是采用了一些保存手段,死亡的恶臭依然从他的身上弥漫出来,华丽的服饰也只是勉强遮盖住尸体的腐烂。
七匹皮毛华美的巨狼捆得如同猪猡一般,被强壮的匈奴力士抬到坑旁。浑身绘满怪异花纹的萨满口中嘀咕着没有人能听懂的古怪词句,围着巨狼跳诡异的舞蹈。
噗嗤!
锋利的骨刀刺入巨狼柔弱的肚皮,鲜血如同艳丽的桃花,在巨狼雪白的毛皮上朵朵盛开。
巨狼竭力挣扎,却没有丝毫的作用,就连疼痛的悲鸣都被嘴上的绳索生生噎回了胸膛。
哗啦!
骨刀自上而下,第一头巨狼被开膛破肚,花花绿绿的内脏洒了一地,巨狼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萨满怪异的舞蹈也到达了高潮,他怪叫着,一把将骨刀插入巨狼脖颈,猛地用力,狼头滚着鲜血落到了坑里。
萨满喘了口气,恢复了一下体力,走到第二头巨狼旁边,重复起了刚才的动作。
七颗狼头都落入坑中后,它们的尸体和内脏也被扔到坑中。
之后被带上来的是一群人,衣着破烂,他们是各部挑选出来的奴隶,专门为单于殉葬的。
老萨满比刚才仿佛更加苍老的,脸上的褶皱如同恶心的沟壑,他用含糊不清的匈奴语嚷嚷了两声。
浑浑噩噩的奴隶们排成几队,依次从坑旁跳下,整个过程竟然显得颇有秩序,除了落地的声响外,在无半点声音。
老萨满的背更驼了,在奴仆的搀扶下,他走到坑的另一边,那里有五匹战马,他们是雅娄生前最喜爱的坐骑。
古怪的词句,怪异的舞蹈,五匹万里挑一的骏马的下场和之前的巨狼一样,成了巨坑里恶心的填充物。
又是一群人走过来。他们是雅娄生前的姬妾和男宠,都穿着自己最华美的衣服。他们双眼无神,摇摇晃晃地走到满是血污,方才屠宰过牲畜的坑旁。
老萨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如同风中的一株枯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老萨满又是高声说了些什么。
人群分成了不均匀的几排,站在第一排的人们如同木偶一样缓缓张开嘴巴,吐出舌头。
咔!
牙齿割裂血肉后碰撞在一起发出焖响,第一排咬舌的人纷纷落到坑里,然后第二排的人走上前来,随着老萨满的呼喝,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老萨满又换了一个方向,呼喝两句后,又是一群人被带了上来,这次的人数远比之前几次多得多。
“六殿下,他们都是大单于的子孙!”
本来在高台上平静看着这场堪称屠宰的葬礼的呼延寿神色发生了变化,他将头转向上首,愤怒地质问。
“注意你的语气,呼延!我现在才是大单于!”
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他体型干瘦,颔下的山羊胡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动。
“父亲追随狼神的指引而去,我的这些兄弟们自愿带着家人追随他的脚步,去天国侍奉父亲,这是他们的荣耀!”
说这些时,他面容狂热可马上就换成了悲天悯人的强调。
“父亲特地命令我在人间领导匈奴,我很遗憾不能追随父亲而去。”
呼延寿感觉到身后有人拉他,他回头一看,视线正好和呼延斌碰到一起。后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呼延寿只好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哼!”
“呼延寿,你莫非也想要去侍奉父亲?”
呼延寿环眼渐渐眯起,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身后侍立的呼延斌则将手搭在了剑柄上,不过看向新单于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
高台上的气氛一时凝固了,大部分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的老僧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也有一小部分人将手放到了武器上,可是眼睛却看向了高坐单于宝座上的新单于。
戒备呼延叔侄的只有新单于身旁的寥寥两三人,就连这两三人中,还有一人眼神飘忽,身子缓缓向后退去。
“额...哈哈,呼延将军还需要在人间辅佐我壮大匈奴呢,额,我是说,我...”
老萨满嗓音凄厉的怪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有人再关注新单于,后者也松了一口。
一具男尸落到坑中,他曾经是匈奴中的大人物,老单于的长孙,下一任大单于的继承人,可如今和之前殉葬的牲畜,奴仆没什么两样。
一具又一具尸体,有男有女,足足近百人。他们有的垂垂老矣,有的尚且是襁褓中的婴儿。无论他们之前身份多么的显赫,如今都成了坑底的一滩烂肉。
老萨满蹒跚着一个人走到坑的最后一边,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具骷髅,他撩开自己的衣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将骨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咔嚓!
无力的尸体落到坑,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
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匈奴勇士从一旁的绳索上滑落到坑底,在每一具尸体,甚至是每一块碎肉、内脏上补上一刀,最终用利刃划破自己的喉咙,成了殉葬的一份子。
裹着杂草的土块落到坑中,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中,埋葬着草原上一代天骄与无数血肉的葬坑被填平了。
一声呼啸,三千骑兵手执火把,口中发出喊杀声,在葬坑上驰马疾奔。
月满关山。
口吐白沫的马匹摊在地上,骑手也喊哑了嗓子。
从此刻起,雅娄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高台之上,新单于吉能早在老萨满自尽的时候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剩下的人也随着葬坑被填平,三三两两地离去。
只剩下呼延叔侄二人。
呼延寿沉默地注视着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葬坑以及台下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的匈奴士兵,沉默不语。
呼延斌则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里是匈奴王庭,灯火通明,酒肉的香气仿佛隔着老远也能让人闻到。
“大单于...”
呼延寿想到了雅娄,语气中满是悲怆。
“大单于...”
呼延斌想到了吉能,语气中满是不屑。
......
...吉能,雅娄六子也。时雅娄新丧。尸体甫归,吉能拥数百卒入王庭,尽俘其兄弟子侄,自立单于...
——《赵书·匈奴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