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路,黑檐屋,小小的镇子,弯弯的清流。
镇子里的人每日由晨光唤醒,不紧不慢地吃过清粥和面,与路上的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来到临河的铺子里忙活起来。
镇上的人不务农,靠着一条河道和过往的船商官贾们做些买卖,日子过得倒也富足。
孩童们起得晚些,被按在桌边吃完母亲又下好的面条,便急不可耐的跃出屋来。才转过几道巷子,就汇成了一道不小的人流。
“快些、快些,先生今天要说新书了。”这道矮矮的人流中,时不时传出几声迫切的议论,映着孩童红扑扑的双颊,分外可爱。
路上有几位懒些的大人,此时才刚准备前往自家商铺,见到自己熟悉的孩童,笑着招呼几声:“小林,今天怎么不和小媛玩过家家去?”
一个头发弯弯的小孩听了,不吱声,悄悄把红里透红的脸埋低了些,步子却是不慢。
另有一个眉毛浓浓的小女孩听了,跳起来对那大人喊道:“齐叔叔,我也要去听先生说书的。”说罢,赶上那有几分羞怯的男孩,“别听他的,我娘说,齐叔叔最喜欢开人玩笑了。”
一路上两两三三地嬉戏打闹,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到了所行的目的地,却是一颗大柳树,沿河而生,树下坐着一位白衣先生。那先生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天气不热,也打开了在那轻轻摇扇着。
“先生好”孩童在这白衣先生前围成一道圆弧,却是不吵了,毕恭毕敬拱手行尊师礼。
礼罢,终究是孩子心性,有一个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今天给我们讲什么啊?还是跟秦将军一样的大英雄吗?”
“你喜欢大英雄吗?”白衣先生不回答,招招手,将那提问的孩童唤到近前。
“自然喜欢,秦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我长大后也想成为秦将军那样的人。”那少儿回答,言语豪气,只是年纪不足,听起来有几分虚浮无底。
白衣先生嘴角轻轻略过一抹笑,“可秦将军最后死了,你还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
“想!”
白衣先生不问了,他摸一摸少儿的头,算是应了他的回答。
“今天我们讲一个普通人的故事,那人叫赵亦,和我们一样,都是生在一个青砖黑檐的小镇子里。”
“话说那赵亦,生于昌秆镇,家贫,无从至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
破旧的黄泥房,纸糊的窗口里有微弱的烛光映出,一个少年一手按着一张浆纸,另一首持毫誊写,许是太过于投入了,连啪啪作响的门响也没听见。
“轰”
那张旧木板门终于是承受不了这般摧残,轰然倒地。少年的注意也被这突然的巨响拉了回来。
“张朝,你……”
“别说了快走!”赵亦的话还未说完,张朝便径自拉着赵亦的手往外走,“镇里的人要把你做祭礼”
一路无话,少年人的步子轻,在寂静的夜里不起一丝波澜。
停步时,却是立在了张府的马厩前。
张朝牵过一匹白马,将缰绳交到赵亦手里,交代道:“这匹马性子顺,你上去后,不要乱动,它自会带你奔逃”
“张朝,我走了,张家怎么办?”赵亦呆呆地站着,他知道,虽然张家富甲一方,可在祭礼所代表的的神权面前,不过尔尔。
另外,让自己走,真的是张家全体的共同意愿吗?
“让你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当初我把你救回来,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我让你走你就快走”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沉寂片刻,张朝再次出言道:“放心吧,我们张家有的是钱,大不了给那群豺狼捐一座金山,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赵亦,把这药吃了,能让你不那么困,夜里行路,犯困可不行”
一枚乳白色的药丸,还待不及赵亦问个仔细,便被张朝一把塞进了赵亦嘴里。
几乎药丸下咽的刹那间,赵亦眼中的世界顿时模糊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朦胧中,只听得张朝最后说了一句---
---“珍重!”
这一夜太黑,光也蒙了尘,照不明少年人别离的神貌,照不清白马驰骋的神采,更照不清,惘惘的前路。
张朝注视着白马远去,良久,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居。
张府很大,四处假山林立,松柏青郁,哪怕已经在这地方活了十二年,张朝也不曾感到烦腻。只是今夜,不知为何的,心中总是莫名有些躁郁。
一推开自己的寝门,一道人影竟是立于屋中,着实把张朝吓了一跳。借着微薄的月光看清那人相貌后,张朝这才定了定神。
“父亲”
“人送走了?”张成仁的声音很轻,却总是能让人清楚地听到。
张朝神色一变,正欲辩解,却被那人挥手打断。
“不用担心,我不是阻拦你,也不会派人去把他追回来”张成仁的神色数变,最后归于一声长长的叹息,“孩子,你闯了大祸了”
“事到如今,还有一事我可以为你做”
话音未落,张朝只觉得头突然沉重无比,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张成仁步出寝屋,看着张府四下的繁华与昌丽,良久,不曾出一言。
“留给那些贪吏和泥塑可惜了,都烧了吧”
他回到自己的寝屋,躺在那张檀香木制成的床上,十余年来,再次睡得像个孩子般香沉。
与此同时,几处火苗,悄悄在张府的角落内蔓延,不一会儿,便长成了火蛇,四处流窜,带出一路狰狞。
等到有人发现时,张府的火,像是一条凶恶的焰龙,张牙舞爪,将一切它触碰到的都化作灰烬。这些灰烬飘满整个镇子,无声地祭奠着张府的牺牲。
没有流言,这场火在之后的岁月中无人敢提及,像是不曾发生。只有一首歌谣,在无人倾听的时刻,在最深处的巷道,在被剥夺了一切的饥寒中,悄悄吟唱。
“峰峦聚,珠玉富,道义成仁张家府;湘边竹,命途苦,身无锱铢面如土,民怨连天神听不入。颂,百姓苦;叹,百姓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