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柳浩达实施第一轮骑兵突击的时候,青木就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八路军的包围之中。急骤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八路军战士的呐喊声、受伤和垂死士兵的嚎叫声和呻吟声不断传来,其中却鲜有三八式步枪的枪声响起。这只能意味着,八路军骑兵正在对己方士兵实施一边倒的屠戮。青木知道,对于使用栓动步枪的步兵来说,这些来去如风的骑兵就是一种噩梦。
青木知道,自己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立即突围,但突围出去后向哪里撤退呢?来路太过狭窄,白天尚且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更何况晚上?二是固守待援,济宁工兵已在连夜修路,只要能够修好路,不但可以送来给养,更可以增派援兵。到时候里应外合,完全可以将八路军聚歼于此。想到这里,青木精神大振,一方面发报给济南和济宁,告知自己目前的境况,希望能增派援军过来;另一方面下令一个中队的士兵占领村子东边的唯一制高点——一座高度约有五十多米的大土墩子。
这个高大的土墩子不仅是杨庄的制高点,也是这一带的制高点。无人能说清楚这个大土墩子的来历,名称倒是有好几个,有说叫将军冢的,有说叫将军坟的,有说叫将军墓的。从名称上看,应该是古代的一个超大型墓葬。土墩的顶部生长着十几株附近少见的柏树,已有合抱粗了,据说唐朝的秦琼曾在这些柏树下面歇马乘凉,而后来的梁山好汉武松和鲁智深则曾在上面下过棋,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带兵打仗经过这里,在柏树下面许愿当皇帝……反正每个朝代都有名人和这墩子以及柏树有关系。也许是因为朱元璋的传说的缘故,近世很多人都曾来这里烧香许愿,香火鼎盛的程度竟超过了一般庙宇。现在的墩子顶上还留有许多石头香炉,而那些被奉为神灵的柏树根部则留存着遭受香火烤炙的痕迹印记。
柳浩达已经在杨庄驻扎了好几个月,对杨庄的地形早已了然于胸,既然要消灭青木大队,岂有不关注该制高点之理?因此,早在战斗打响之前,柳浩达早已命令吴辉的三连抢先占领了这个大土墩子,并紧急构筑了简易工事。
月光下,吴辉隐约看见几百个鬼子向土墩子顶部汹涌攻来。可能是因为多次腹泻导致身体虚弱步履蹒跚的缘故,鬼子们的罗圈腿更加明显了,攀爬这种坡度不算太陡的土墩子竟然也一个个气喘吁吁的。吴辉等鬼子们爬到一半,招呼战士们甩出了一排子手榴弹,顷刻间炸倒了几十个。领头的鬼子见墩子顶早被八路军占领了,眼见讨不了好,只得暂且退下去。
这时,柳浩达率领战士们从村子各个方向展开了进攻,一旦发现有鬼子被从院落里驱赶到了街巷里,柳浩达立即和战士们竞相挥舞着大刀冲上去砍斫,身体虚弱的鬼子们战斗力大受影响,战士们可谓占了天大的便宜。
青木见敌我双方力量完全翻了个儿,觉得还是以夺取墩子高地为宜。他再次命令刚才进攻墩子顶失利的那个中队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墩子顶攻下来,否则不要再来见他!
虚弱的中队长率领一群虚弱的士兵再次向墩子顶冲去。这次他们改变了攻击方式,中队集结在墩子下面之后,先集中全中队的所有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向墩子顶部猛烈射击,打得柏树的枝条和叶子“哗哗”地掉下,落在了战士们身上。战士们原来最怵的就是鬼子的掷弹筒,因为掷弹筒炸得太准了,谁想现在掷弹筒却完全失了准头,竟大多越过了墩子顶落向了后面爆炸了。吴辉略一想便明白了:鬼子过高地估计了墩子的高度。因为是在晚上,虽然有月光,但鬼子从墩子底部往上面观察,只能看得到黑魆魆的一片,看样子至少有八十米高。其实鬼子没想到,墩子顶部还有十几棵柏树,而他们模模糊糊地把柏树的高度也计算进去了。
鬼子中队长估计射击得差不多了,便带领士兵再次气喘吁吁地向墩子顶爬来。吴辉早看得明白,决定采取团长最新研究出来的夜战新战术——炸后打前砍中。具体地说,就是用手榴弹炸鬼子的后半部分,用步枪和机枪射击鬼子的前半部分,然后再用大刀砍鬼子的中间部分。这种战术主要在敌攻我守、坡度较陡、鬼子攻击队形比较密集的情况下使用。鬼子这次为了夺取这个大土墩子,心浮气躁,上百人一拥而上,完全放弃了过去那种成熟的攻击战术。对八路军而言,使用这种炸后打前砍中的战术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吴辉把战术运用得恰到好处。他把战士们分成了两部分,投弹和射击同时进行,月光朦胧中,鬼子再次产生了误判,遭到突袭后才发现已经将要到达墩子顶部了,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迫打起了白刃战,但体力严重不支的鬼子哪是八路军的对手?几个回合过后,攻击墩子顶的这个鬼子中队除了十几个鬼子侥幸跑掉之外,其余鬼子全部被歼,这其中就包括那个中队长。而吴辉的三连只损失了二十多个,感觉大占便宜。
青木见夺取墩子顶无望,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收缩兵力集中突围。
一直在杨庄外围指挥战斗的柳浩达明白,青木下一步肯定要组织突围。他估计鬼子应该还剩下不足二百人。但尽管如此,鬼子的火力仍然要高于自己。按照日军一个步兵大队的装备情况来分析,即使除去刚才攻击墩子顶的那个中队,单是掷弹筒,鬼子就至少还有十几具,轻重机枪也该还有十几挺,这对八路军的威胁仍然是很大的。幸亏鬼子不熟悉地形,又是夜战,鬼子无法有效地使用火力,尤其不能有效使用掷弹筒。
柳浩达决定重新调整战术,他下令部队从每个进入村子的街头巷口展开佯攻,只留下了村外打麦场一个方向。因为青木是从此进入杨庄的,加之他对村子的其他街巷不熟悉。柳浩达推测,青木会本能地从这里突围。在这里,柳浩达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一挺德国造马克沁重机枪,这挺重机枪是柳浩达长征时期从国民党军那里缴获过来的。因为该型机枪太笨重,打了就跑的游击战根本无法使用。梨村战斗时柳浩达曾打算使用它,但见鬼子的重炮如此猛烈,又不能带着它迅速躲炮,使用的时候又会成为鬼子掷弹筒重点清除的对象。所以,这挺重机枪一直未曾真正使用过。但尽管如此,中弘一郎还是获悉了八路军的这款装备,他在《对一一五师作战研究》中着重指出:一一五师有马克沁重机枪!
果然,过了不多久。大批疲惫不堪的鬼子嚎叫着涌出了街口,冲向了打麦场,十几挺轻机枪和十几挺掷弹筒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向着打麦场猛烈地倾泻着火力。奇怪的是,街口的正面竟没有还击和阻击的枪声响起,连八路军惯常使用的手榴弹都没有炸响。冲向打麦场的鬼子们正感奇怪,突然,马克沁重机枪令人恐怖的枪声突然响起,从打麦场的一侧刮来了密集的弹雨,打麦场上的鬼子包括机枪手和掷弹筒手像成片的麦子一样被收割在地,后面的鬼子见势不妙立即缩身后撤,柳浩达率领战士们挥舞着大刀紧随着他们杀了进来。
鬼子虽然被腹泻折腾得体力大打折扣,但此时大都抱定了“玉碎”的念头,正可谓情急拼命,战斗力反而比柳浩达刚才用骑兵斩杀的鬼子还要强,战士们过于轻敌,竟有十几个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这倒是大大地出乎柳浩达的意料。他觉得,在敌弱我强的情况下,没必要陪着鬼子玩命。他在接连砍杀了几个鬼子之后,立即下令撤出了街口。
街口处负责指挥马克沁射击的张来虎见柳浩达撤了回来,大为惊讶:“怎么回事?这不像你啊1”
柳浩达倒也不在乎张来虎的揶揄,他笑了笑说:“鬼子要拼命,我偏不和它拼,还是咱战士的命值钱。”
张来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老柳啊!你这么想就对了!”
柳浩达愣住了。张来虎还是头一次叫他“老柳”呢。两个人在一起搭班子两年多了,柳浩达比较随便,只要不生气,无论什么场合都称呼他“老虎”;而张来虎却相对严谨正统得多,绝大多数情况下和战士们一样,叫柳浩达“团长”,正规场合则叫“柳团长”。现在却突然来了句“老柳”,柳浩达难免有些不太适应。他嗫嚅着问:“怎么……对了?”
张来虎说:“不能只想着拼命,得考虑这种拼命值不值得!鬼子是什么东西?畜生都不如,哪能和它以命换命呢!”
柳浩达说:“是啊,要拼命得看什么情况。鬼子把咱围住了,横竖是个死,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时候就得和它拼命!可现在是咱把鬼子围住了,它早晚都得死,咱和它拼命就不划算了。”
张来虎问:“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