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平原的气候虽然与中国东北松嫩平原的气候迥然不同,但夏季作物却大致相同——玉米。青木见过东北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没想到来到鲁西南之后,竟然满眼的仍都是玉米地。青木对玉米地厌恶至极,因为玉米地很容易遮蔽他的视线,他连望远镜都无法使用。不仅如此,青木还很讨厌夹在玉米地中间的狭窄的田间小道,这些小道很难通过他那些笨重的九四式山炮,有好几次山炮轮子都下到了路边的沟里,连带着拉炮的马匹也一并被拖倒了,若不是队伍中有几匹犍牛帮助拖拽,那些山炮说不定只能扔在那里了。
青木到司令部报到后的第二天,就来向远藤请令征剿鲁西南八路军。对此远藤颇感矛盾:一方面,远藤希望青木栽个大跟头,狠狠地折损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远藤又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栽的跟头太大,自己不好交代。但远藤越是不同意,青木越是不放松,三天两头地前来请战。到后来竟讥讽远藤怯懦胆小消极避战。远藤气极,当场同意了他的请求。但远藤终究不放心。于是,电令济宁日军配给青木一个山炮中队,一个皇协军中队。
青木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他来到济宁,接收了济宁日军配给他的山炮中队后,立即向一一五师所在的杨庄进犯而来。青木虽然傲慢,但对前期的情报工作还是比较重视的。他早就察知,八路军一一五师从梨村突围出来后,先在杏树村短暂休整,然后继续向南进发,目前已经在杨庄驻扎了四个多月的时间。青木对一一五师长期驻扎杨庄颇感不解:一一五师不是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驻扎吗?当他这次进入了玉米地中间的田间小道后才恍然大悟:青纱帐本来就是八路军搞游击战的最佳场所,而这种田间小道对于拥有重武器的皇军而言无疑是一种灾难。好在小道两边的玉米地近在咫尺,八路军无法就地埋伏。
再往前走,小道突然变得更窄了,连牛马都也只能勉强走过去。青木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小道两边都是新土,明显是新近才挖的,肯定是八路军所为。这说明八路军对自己的到来早有准备了。青木看了看四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闷热不堪。青木擦了把汗,接过勤务兵送上来的水壶,仰脖喝了一大口,大脑在高速运转:撤回去?自己把话说得那么满,怎么去面对远藤太郎?再说,还没见到八路军的影子就撤,会不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况且自己还耻笑他人如何胆小如何避战,轮到自己了该怎么解释?那么再往前走?八路军一定是敞开了一条口袋等着他去钻呢。
没能走出两步,四门山炮中的三门山炮纷纷滑进了路边的泥坑,青木再也忍不住了,他命令最后面唯一的一辆山炮,调整好角度,对着路边的玉米地轰击了几炮,一时间,玉米地里浓烟滚滚,泥土和正在疯长的玉米被炸得七零八落。
青木非常无奈,只得命令把山炮拆解开,驮在牛背上,山炮中队所有士兵都充当步兵,原本拖拽山炮的马匹被当成了战马,配给三个中队的队长骑。大部队排成一字长蛇阵继续往前行进。让皇协军走在前面,日军走在中间,最后面则是驮着山炮的犍牛。刚刚走出去不到二百米,青木见小路已经变宽了,正稍稍心安,忽听几声枪响,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的一名中队长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滚到了路边的沟里。同时掉进沟里的还有两名日军士兵,而走在队伍前面的皇协军士兵却毫发未损。
青木飞速下马,命令卧倒并射击,子弹打得路两边的青纱帐“咔嚓”作响,数不清的玉米秸被拦腰打断。但两边自始至终未再射出子弹。青木令士兵们下到沟里,爬到两边的玉米地里去看,什么也没发现,只得悻悻地从沟里拖出尸体,让另外两个骑马的中队长下让出马匹,驮着尸体继续前行。
刚走出半里地,又是几声枪响,走在日军队伍前面的几名士兵又被打死了,同时有几颗子弹呼啸着飞过青木的头顶和耳边,吓得青木“呼”地跳下马来,藏在马匹后面,拔出手枪盲目地朝着一旁的玉米地射击起来。这一次,等射击完毕,青木派出士兵去两边玉米地里察看,仍然一无所获。
经过这一次袭击,青木明白过来,八路军把骑马者当成射击的首要目标,只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失了准头,这才让自己侥幸捡了条性命。既然如此,那他就绝对不能再骑马了。正好现在又多了几条死尸,自己让出马匹来,也显得自己爱惜士兵。
青木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两次遭到袭击,从枪声上看,应该是皇军的“三八式步枪”发出的声音。八路军竟然使用皇军的制式步枪,这说明,经过和皇军的多次作战,八路军缴获了皇军的大量武器,以至于“三八式步枪”都成了八路军的制式装备——八路军的战斗力太强悍了!自己还对远藤败于八路军感到不可思议,看来是自己太无知了。这次自己再三请命攻打八路军,莫不是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可是,既然自己已经犯下错误了,那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队伍再次遇到袭击,这次遇袭的不是前面的士兵,而是队伍后面的士兵,又死了几名士兵。就这样,走走停停地没走出三里路,倒有十几名士兵倒在了莫名其妙的枪声之下。而走在最前面的皇协军却一个也没有倒下。
青木越来越沮丧越来越恼火也越来越崩溃,士兵们更感崩溃,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颗子弹飞到自己身上。他们挨挨挤挤地不敢继续往前走。青木觉得,这样下去对部队的士气影响太大,必须赶快改变目前这种局面。他打开地图,发现距离杨庄还有不到二里地了。他下令停止前进,叫来两名中队长和九名小队长,商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些原属吉川大队的士兵都早就见识过八路军的厉害,知道八路军不好对付,对于青木这次主动要求出击八路军极为不满。因为事情明摆着,上次梨村之战,日军拥有坦克大炮和飞机,采取了多路围攻的方式,兵员数量更是远超八路军,却仍然遭到了重大损失。而这次日军一个大队孤军深入,又没有飞机大炮,八路军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力量对比正好翻了个个儿,怎么能取胜?更何况,整个大队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而八路军显然早有准备,这一路上的骚扰就足以说明问题。再往前进下去,八路军还不知道采取什么法子来对付日军呢。有一个中队长建议撤兵回营,等秋后青纱帐被老百姓砍倒后再来扫平八路军。
另外一个中队长则建议,可以让皇协军先去前面探个虚实,皇军大队人马原地不动。青木觉得可行。立即命令皇协军派出一个小队,由中队长亲自带队,到前面去侦察。
皇协军中队长叫王子杰,原本是东北军的一个上尉营长。“九一八事变”之后,王子杰的那个营跟随主力部队撤进关内。西安事变发生时,王子杰带领他那个营杀死了不少政要人士。事变平息后,王子杰担心南京中央政府会处置他,便带兵一路逃到了山海关,投奔了日本人——就像当年的吴三桂一样。因此,王子杰算是抗战期间投敌较早的汉奸。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王子杰跟随日军南下,一路上烧杀抢掠,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和日本鬼子无异了。正因如此,远藤才把王子杰的中队首先配给了青木。
王子杰见青木让自己带队去侦察,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不敢违抗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所幸再也没有枪声响起,王子杰带着一个小队很快便来到了杨庄。和其他村庄一样,杨庄村前有一个打麦场,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溽热难当,打麦场上堆满了一个个新鲜的麦秸垛,散发着麦秸特有的气味。打麦场和整个村庄一样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狗叫和鸡叫都没有,寂静得令人发怵。
王子杰正准备带人向各条街巷和房屋院落中搜索,从一家农家院落里走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汉子装束利落、神情剽悍,举手投足间显得英气勃勃,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农家小伙。
王子杰一愣,猛地举起手枪,喝道:“什么人?”
那汉子摆手道:“王队长,我是杨保长啊!你不认识我了?”
王子杰仍然拿枪指着汉子:“我什么时候认识过你了?”
汉子道:“那次我去济宁交给养,还是你接收的。忘了?”
王子杰仔细想了想,好像有过这么一回事。那次鬼子要他征粮,许多保长都找他求情,希望能减免一些,他趁机捞了一大笔好处。当时找他的人太多,他早忘干净了。王子杰把手枪收回来,警惕地向四周巡视了一番,向汉子质问:“杨保长,你们村里有八路军,你怎么不早去报告皇军?”
汉子道:“王队长,你听谁说的?俺村压根就没来过八路军。”
王子杰一愣:“没有八路军?皇军大队人马在路上呢。一路上遭到了八路军的埋伏,死了二十多个了。那我问你,那些八路军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这回领头的皇军是从济南来的,他都知道你们杨庄有八路军。没有证据,人家皇军大热天的来干什么?”
汉子道:“皇军弄错了,有八路军的不是我们杨庄,是杨村,离这里有二十里路呢。刚才那些八路军就是从杨村来的。”
王子杰仍然半信半疑:“村里的老百姓呢?怎么就你们两个人?”
汉子道:“老百姓听到打枪放炮的,都吓跑了。”
王子杰想了想,对汉子道:“你和我去报告皇军。”又指了指那个年轻的农家小伙:“你留下。”汉子一脸无奈的表情:“王队长这是信不过我啊,都是给日本人当差。这又是何必?”
王子杰发怒道:“哪这么多废话!”说完竟抽出手枪,在汉子脸上晃了晃,那汉子脸色一变,扫了王子杰一眼,锐利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威严,王子杰一惊,手里的枪不禁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