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着姐姐苏八娘,就着刚才她的话,道:“那他们去哪儿躲雨了?”
“许是那里,又或是别处。”苏八娘指了下树杈上的鸟巢。
苏轼灵机一动,道:“它们雨天不出门,那……我给它们送过去。”
苏八娘道:“又调皮!爹娘说了鸟巢虽低,切不可捕玩”
苏轼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道:“这么啰嗦,小心将来夫家不喜欢你!”
“虽为小儿,不可口无遮拦,还不快向你姐姐道歉。”苏轼的母亲程夫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走来。程夫人果敢刚毅而不失谦和,心善慈悯而不失原则。她对于童言无忌始终保持零容忍的态度,小时出口伤人,大时后患无穷。三个孩子只要言语有失,必定遭受指责。
苏轼自小聪明,深得母亲喜爱。平日里程夫人对其疼爱有加,鲜露怒容。他见母亲嗔怒,急忙对姐姐躬身赔礼道:“姐姐,轼儿口不择言,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切莫挂心。”苏八娘微微一笑,原谅了苏轼。
程夫人问道:“功课做完了吗?”
苏轼得意洋洋道:“早都做完了!弟弟太慢,我就不等他先过来玩了。”
苏轼眼巴巴地等待程夫人的表扬,不料对方问道:“你爹为什么给你取名苏轼?”
苏轼不耐烦地回答道:“爹说了,轮、辐、盖、轸都是车的重要部分,只有轼看起来没什么用,可是,如果一辆马车没有这块横木,我觉得它就不算一辆完整的车。爹是担心你过于坦诚,不注意外在的装饰。”这个问题他这些年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
程夫人谆谆教诲道:“你也别嫌娘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天资聪慧,但凡事太过张扬,必招致祸事。你爹素知你品性,希望你能时刻将这轼字的来意铭记于心。”
苏轼点点头,道:“知道了,娘。”
程夫人拉着苏八娘的手,道:“八娘,我们回去吧。之才来了,吵着要见你。”程子才,字正辅。此时未行弱冠之礼,没取字。
苏八娘撅嘴道:“娘,表兄不是个好人,我不想和他玩。”
程夫人训斥道:“人后不语人是非!你若不喜与他玩耍,过去和舅父舅母打个招呼便是。”
苏八娘担心道:“他总缠着我玩,我怕他不让我回房间。”
程夫人道:“无妨,娘自有办法。”
“那好吧。”苏八娘极不情愿地应承着,转头对弟弟吐了个舌头随程夫人离开了。
苏轼在园子里玩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径自回书斋去了。他刚进书斋门就和正要冲出去的苏辙撞了个满怀,两人摔倒在地上,苏轼快速起身,拉起弟弟,道:“你要去哪儿,这么急?”
苏辙道:“去前厅。”
苏轼道:“别去了,表兄在那儿呢。”
苏辙生气道:“就是因为他在我才要去啊!我听说他要来提亲。”
苏轼震惊道:“提亲?好你个程之才,我姐姐才貌出众,整个眉山没人能配得上我姐姐,你个癞蛤蟆想得真美啊!走,我和你同去!”说着二人向前厅飞奔而去。
苏轼刚到前厅门口没听里面到底在谈什么,直接昂首阔步迈了进去,高声道,“爹,我不同意!”只留下苏辙伸出来还未来得及拉住苏轼的手悬在半空。
众人皆惊。苏轼虽个性直率,但待人谦和有礼,从未如此莽撞。因为姐姐的婚事如此失态,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苏轼见父亲苏洵面露怒色,深吸了口气,高声道:“爹,姐姐容貌令百花皆羞,琴音引鸟雀驻足,丹青似活物浮现,出口成诗,落笔成文,别说这眉山,就是整个眉州,在我眼里也没哪家的公子配得上,我姐姐配得上最好的夫家!就他这样的,也配娶我姐姐!我不同意!”
苏八娘、苏辙瞠目结舌,没想到平日里经常和姐姐拌嘴的苏轼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苏八娘使劲掐了下自己,确认这不是幻听,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不免潸然泪下。
程之才本已心中不悦,听苏轼这么一说,勃然大怒,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用胸脯撞了下苏轼,道:“我娶她是抬举她,焉有不配之理!”
苏轼因比表兄程之才低,故意踮起脚尖,昂着头,将声音提高一个分贝:“你就是配不上!”
苏洵怒拍桌子,吼道:“够了!”
四下寂静。
苏轼没有丝毫畏惧,昂首挺胸地瞪着程之才,大有和黑暗势力斗争到底的架势。
苏八娘用丝帕拭去泪水,稳定情绪,走到苏轼旁边,低声道:“爹没有答应。”
苏轼瞪大双眼看着姐姐,再次确认道:“真的?”
苏八娘对其坚定地点点头。
苏八娘的才华远近闻名,连父亲苏洵都对其大加赞赏,称女儿的才华不亚于两个儿子。程之才仰慕苏八娘已久,他自知虽未到婚配年龄,但是这样的姑娘若是将来被别家看上岂不可惜,不如先下手为强。
程之才祖父程文应曾封大理寺丞、光禄大夫。苏洵当年娶程夫人的时候,两家门第悬殊并不算大,后来程之才的父亲,即程夫人的兄长程濬官拜夔州路转运使。如今程家在当地势力越来越大,已远超苏家,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在当地也算不错的家庭。两家联姻不但亲上加亲,更是利益的结合,百利而无一害。程家见儿子有意于苏家女儿,甚为欢喜,想着不如先将婚事定下,待孩子们到了婚配的年龄再三书六礼。
苏洵素知女儿讨厌程之才,只得以两个孩子年幼,还不懂事,若是到了婚嫁年龄,令郎又不钟意于这桩婚事,到时再退婚岂不让两家人难堪为由来推脱。程家亦知儿子做事没长性,万一将来有个变数也脸上无光,便答应将此事暂且搁置。
苏洵见儿子行事莽撞,生怕程家人借机发作重提婚事,急忙怒吼道:“胡闹!还不下去!”并对苏八娘使了个眼色。
苏八娘会意,急忙起身,代弟弟向众人赔了个不是。苏轼见姐姐道歉,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见姐姐拼命晃自己的胳膊,摇头示意其息事宁人。他咬紧牙关,双拳紧握,强忍了下来。苏八娘向众人行礼后,拉着满脸不服气的苏轼和门口呆若木鸡的苏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