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中羽林虎贲们肆意的放火打砸,豪华壮丽的张府顿时浓烟滚滚。巨大的烟火气在这无风的日子里直上云霄,大半个洛阳城都能看见。但是等了许久,巡城的六部尉,城外的驻军都依旧没有踪影。甚至近在咫尺的宫中连个宣旨呵斥的使者都没有。
“哎,如此朝廷,何能长久?”
眼瞧勋人们在张家放火,李德明三人也随着大流,弃了马匹爬上墙头看这凄惨之事。旁边一个长着驴脸高颧的年轻人摇头感叹。
“足下高论!但是慎言!”
李德明回头提醒身边这人慎言,却觉得这人身高不过七尺,面相虽然一般,眼睛里却是别有神光,便下意识的问道:“鄙人武川李德明,敢问足下姓名!”
那人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口这时代少见的洁白牙齿,笑着拱手说道:“原来是六镇同乡!鄙人怀朔高欢!”
“啪”
听闻‘高欢’二字,李德明心中一震,脚上晃了晃,一个不稳,从矮墙上掉了下去,摔倒在青石板上。
“黄狸伐!”
“德明!”
两个好友赶忙从墙上跳下来。
“没事,没事。不到一丈的矮墙,摔不着!”
李德明摆摆手,示意无恙。墙上的高欢有人跳了下来,脸上带着点歉意,觉得似乎是自己说话太大声了。
“都散了,都散了。”
冲进张府里的羽林勋人们眼见张家父子都只剩下半条命,害怕朝廷追责,纷纷从府里退了出来,立刻四散。围观的洛阳百姓见闹事的勋人们都逃了,害怕自己也受了牵连,也都是缓缓散了。
看见人群渐渐离去,李德明拉住了同样想走的高欢。
“高兄,去喝盏酒如何?”
“这......”
面对并不相识,貂氅狐裘贵人模样李德明邀请,高欢有些迟疑,却被宇文颢一把拉住肩膀。
“都是六镇子弟,还顾忌什么?”
“那好,我就不推辞了。”
高欢抱拳相谢,他在怀朔当镇函使,来了洛阳盘缠不多,过的紧紧巴巴的,平日很少吃上酒肉。
“走,还是去刘白堕家酒肆。”
宇文颢为能在洛阳见到六镇同乡,听到故乡乡音,十分高兴。
......
洛阳外西市离着洛阳城有好几里地,几人有说有笑聊着六镇的家乡人物风景,像是忘记了刚刚发生的大事,骑着马往那酒家而去。
虽然,洛阳城内的浓烟滚滚,刘白堕家酒肆依旧长幡高挂,刘白堕本人依然在门口候客,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
“几位贵人能够再来,真是鄙人之幸。快请快请!”
靠着酿酒卖酒发家的刘白堕一眼就认出了李德明一行人就是前几日来过的豪客,脸上都笑开了花,忙不迭的躬身招呼。
“前几日见贵人喜欢酪奴,鄙人特地准备了上好的江南团茶。这就给贵人们煮上来。”
“孙二,快把我前日买的团茶煮上来!”
刘白堕忙不迭的吩咐着跑腿的堂倌。他是个心细之人,上次李德明几人在他店里很是花了不少钱,这等回头客,可要小心侍候。
依旧是在上次喝酒的雅座,也是同样的好酒好菜。
“来,贺六浑。能为认识你这样的好汉,我敬你一盏!”
李德明起身向未来的北齐神武帝敬酒。
“都一起,一起!别把贺六浑灌醉了!”
宇文颢见这还没吃了几巡酒,高欢脸上便是黑里透红,像是有了几分醉意。
“贺六浑怕不是我们塞北六镇的儿郎。这才几盏酒就醉了。你看看怀荒李枫!黄狸伐家的可力孤!他们都连着喝了六壶酒了,脸色都没变!”
赵贵也是端起银盏起身,看见高欢有点迷离的模样,出声相激。酒后吐真言,他倒是想知道这相貌平平之人怎么入了李德明的法眼。
“真不是我们六镇的汉子,才喝了多少?”
隔壁桌子上的李枫,可力孤喝酒吃肉正是尽兴,听到赵贵提到自己,抬起头来附和道。
“我那比得上你们?你们家里富贵,我就是个破落户出身......,祖上倒是阔过几代,到了我阿爷这一辈儿,就穷得厉害......我家连匹马都没有,要不是娶了我家娘子,我连个队主都谋不上......”
高欢确实醉了,晃着脑袋,口齿有些不清。说到半截和敬酒的李德明三人干了盏中酒又继续说道:“我连马奶酒都没喝利索,何况这洛阳闻名,刘白堕家的美酒?”
“好汉子,英雄不问出身。今日不醉不归。”
听到高欢悲情自诉,李德明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面前的醉酒汉子就是历史上的北齐神武王。面对这史书上留下赫赫威名的枭雄真情流露,李德明心里感慨,又给贺六浑满上一盏。
“喝!喝!都喝!”
高欢端起阔腰银盏,仰头满饮,平日难以喝到,绵甜醇厚的好酒刺激着他的味蕾,也唤起了他内心的旧事。
“好酒!”
“呜呜呜!”
他高声赞了一句,而后却是趴在桌子上,放声嚎啕了起来。
“贺六浑?怎么了?”
众人见他这模样,十分不解。
“我活了二十三年,今天才喝到这等美酒。我真是无能啊。”
“此话何讲。不是说了英雄不问出身嘛。我黄狸伐今天就认你当朋友,以后这酒有的是!”
李德明赶快劝解,只是想不到这齐神武王年轻时也是这般多愁善感。
“黄狸伐你却是不知道。我前几个月给令史麻祥这狗东西送信。他见我跑的快,办事利落,给了我盘羊肉。我们塞外子弟吃东西都是坐着吃,这厮竟然把我当作下贱的奴仆,见我不站着吃,以为我对他不恭敬。叫了左右用竹鞭子打了我四十......”
高欢乘醉说完这不久前受到的侮辱,满眼只是通红,指着头顶狠狠咒骂道:“狗养的麻祥,他日一定叫你好看!比今天的张家还惨!”
“贺六浑慎言!慎言!”
赵贵大概摸清楚了面前这人什么情况了,挥手示意高欢谨慎,免得祸从口出。毕竟刚刚发生的事真不一般。
“不怕,这等长了狗眼只会门缝里瞧人的东西怕他做什么。贺六浑不必自伤,你见识不凡,他日必定上得青云梯。到时候再好好报答这狗东西!”
想必这打过年轻时候高欢的麻祥下场肯定不好,不知道面对历史上十三年后带着六镇军马到了洛阳的丞相高欢,这麻祥会是什么脸色。想到这里李德明只是拍着高欢的肩膀安慰。
“莫欺少年穷!来再来一盏美酒解愁!”
李德明举杯邀着贺六浑,宇文颢,赵贵等人。
“好一个莫欺少年穷!不醉不归!”
雅座内都是叫好起来,漂泊在洛阳的六镇儿郎们端着酒盏,勾胸搭背,唱起了塞北雄浑的歌儿。
“天苍苍,野茫茫......”
刘白堕在楼下埋头盘算账目,听到楼上传来这雄壮悲怆的歌谣,不由得摇摇头:“这帮子北人,还真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