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昭武王与卫国公炙肉白水原,言及佛老玄远。昭武王多言它世机括精良,巧夺天工,当世无有。卫国公信多疑之,后昭武王于长安作水舂用以锻甲,强弓硬弩不能入,信乃服之,谓王天授......
《魏唐齐三朝嘉话》.佚名
张开的皮子用粗荆棘枝插在了地上,李德明到溪边洗干净手,回到篝火旁。火焰的炙烤下,羊肉滋滋作响,往外飘着带着胡椒味的异香。外焦里嫩的黄羊肉,油汪汪的,被独孤信撒上了切碎的野葱,更加香气扑鼻。拔出靴子里的小刀,割了一大块羊腹膏腴肥美之处,少年大口的吃了起来。
“真香。如愿你烤肉技术又进步了。”李德明不住称赞。
“那是当然!我的烤肉技术,是连大萨满都要夸的。诺,这。专门给你留的羊肚子肉,知道你好这一口。”独孤信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可惜没带马奶酒出来。”肉虽然挺香,但是没了酒的衬托,味道却是少了一半。后世不是有俗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放到草原上更是如此,无论老少吃肉无酒不欢。
“早给你准备着。”独孤信反手从背后扔过来一个酒囊。
“从你阿爷哪偷的?”
“你再说偷,就还我!”
......
“你不喝?”连着灌了好几口酒,中和了稍许油腻感,胃里逐渐热了起来。李德明摇了摇剩下的小半,朝着独孤信问道。
草原上的规矩,好东西例如好酒好肉是要和最好的朋友分享的。
“早上喝过了。书上说,君子不嗜酒。纣王就是酒池肉林亡国......”
“纣王?汉高祖也没见得比他喝得少,一样开了炎汉四百年的基业。君子?你倒是有几分君子的模样。镇学里就数你最得王博士欢心......”
“赵元贵才是。我比不上他。”独孤信擦擦嘴,若有所思,打断了李德明的话。
“赵贵?那家伙是聪明,不过全是小聪明。今年元日节,我可看见赵贵抱了匹绢给王博士送去。王博士在家门口,脸都快笑开花了,武川镇里谁家能送教书的博士一匹绢?
他家可是咱们武川镇的大户,他祖父是库部尚书,临晋子爵。他阿爷袭了爵位又当了都将,家里部民有多。这等人家,哪怕是不送礼,王博士也是要巴结的......”
“对,我也看见赵贵给王博士送绢了。”
宇文黑獭嘴里还含着肉,附和李德明,为他作证。
宇文家很重视学习汉地文化,族里几个子弟都在进学,不像其他草原上的酋长家依着旧俗那样无所谓,觉得最多能识几个大字,认得自家姓名,听得懂朝廷诏令就够了。
“我说黄狸伐,你祖父是有乡男爵位的,你家也是中原过来,乃是识得诗书的。你平日在大家中间,也不像今日这么聒噪冒失。”
独孤信也许有点讨厌李德明说出了真相,有点莫名其妙生气。
“书读多了!虚伪!不是只有我们三兄弟在吗?给你说点好话还来劲了。我和赵贵可也是谈的来。他出手可大方。另外我家那劳什子男爵是虚封,一点用没有。要是真值钱,我阿爷当年还能差点饿死。
当今这个世道有钱才是大道。要是生在南边,直接买个郡守县令当当不威风?只是咱们这六镇良家子,有钱也买不到,一辈子推转最多像赵贵他阿爷那般,当个都将。还不是在这塞北吃土喝风打蠕蠕?......”
李德明只顾埋头边吃边喝,实话实说,没注意到独孤信的眼神黯淡了起了。涉猎了不少经史,依稀有点士人自觉的草原君子对南边中原的生活无限期望。
草原上哪怕不认识字的一般牧人,谁又愿意一辈子在这边塞吃土喝风打蠕蠕,过着这样艰辛的日子。
“那你家本来是涿郡李氏,你祖父跑这里来干嘛?”独孤信提高了声音,明知故问,想要揭底出气。
“当年脑袋发热,来武川戍边又不租赋,升官还快,上面赏赐还多。喊着‘功名但在马上取’,跑来捞军功呗。结果后悔了一辈子.....”
这也是为什么李德明阿爷李茂本来只是吓吓他,最后却听了这句话,红了眼睛非要抽儿子五鞭子的原因。差点饿死啊。
独孤信沉默,心里难受,知道好友说的是事实。
高祖南迁洛阳以后,跟着去的都成了高官显宦。高门朱户,和关东士族高门联姻,锦衣玉食,发达得不得了。像他家这样当初没跟着高祖去南边发财的,都成了六镇军户,待遇一年比一年低。
连西边薄骨律镇和东边幽燕瀛三州似乎也开始轻视起了昔年抵御蠕蠕南侵,作为昔日京城平城最重要防线的六镇。本该送来的粮食布匹一年比一年少。
连镇守武川的镇将也一任比一任贪鄙,经常克扣该发的粮草物资,中饱私囊。又圈了各处泊子草场按年向镇民收牧羊钱,割草钱。
收了代钱的牛羊转手卖给南边来的商队,从镇将到一般僚佐,个个捞得油满肠肥。连李德明他爹这样不算个人物的计吏,这几年都能分上好几袋子细粮,两三匹绢布。
这下子,把原本六镇朴素的风气弄得乱七八糟。连和李德明祖父李继差不多同时来的库曹也力干都被他们带坏了,要知道也力干当年可是被考课上等,以勤劳廉谨闻武川,谁家有事都会请他来当中人裁决。
结果孝文帝南迁,时代变了,当了一辈子库曹官,生生磨成老油子,老酒鬼。眼见周围的同僚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自己也动起了歪心思。经过从洛阳因罪发配来的的一个谪兵指点,起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觉悟。
偶尔盗卖点军械,经常截留各家的赈粮,名声大坏,各家各户都不愿和他家来往。老妻死后,连儿子也分了家,赶了牛羊躲得他远远地。如今谁提到他总得面露鄙夷,吐上两口唾沫。
......
李德明瞧见独孤信神色,心里明白了几分,就不再说话,默默吃肉。俩人偶尔抬头四目相对,相视无言。或者又抬头仰望不知多高的蓝天,看着白云被风慢慢催到天边,消失在连绵阴山背后,阴山背后便是匈奴和继之崛起蠕蠕眼中的花花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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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肉饱,宇文黒獭年纪小,喝了点马奶酒,躺在毡子上睡着了。李德明和独孤信俩人则躺在草地上无聊的啃着狗尾巴草杆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些,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
独孤信讲着李德明早已听腻了的,自己从小阿姆便唠叨着的,鲜卑祖先拓跋诘汾作为黄帝儿子昌意后代,与神女相配生下带领鲜卑走向强大的拓跋力微的故事。
李德明也将后世的生活用神话模式讲给身旁的独孤信听。当李德明说到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人们骑着铁做的马在大地驰骋,驾着龙鳞制的鸟状机括遨游万里的时候,独孤信站了起来,一脸的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