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昭武王贩皮于武川西市,见数老翁插标于首,卖子女于市以求斗粮,心甚悲之,言于左右,武卫将军可力孤,赠瓜州刺史游击将军颢。王曰:“游燕尚且思归,何况彼辈离父远母,天涯相别。”乃尽散车中财货与之。及归家,父将责之,左右告其原委,父太息良久释之,后更以王义而重之......
——《魏唐齐三朝嘉华》.佚名
......
快过午时,主从二人赶着牛车匆匆进入了武川城西的市集。由于是入冬前最后几个大集的缘故,南面来的商队比以往多一些,入了冬大雪封山遮路,再想进来出去就非常困难了。
卖绢的,卖帛的,卖酱,卖油的......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卖从河北运来粮食的,卖从河东解州运来的池盐的,生意最好,木棚子搭成铺子前人声鼎沸。
“买盐啦!买盐啦!今年才出的河东大盐粒子!......”,卖盐的伙计卖力的招揽着客户,身旁贩盐的商队头领看着生意火爆,脸上笑开了花,痴痴的啃着一张胡饼。
“先买盐吧,晚了就只能买到粗劣的袋底盐了。家里的牲畜还等着吃盐呢......”
李德明招呼可力孤停下牛车,自己跳了下来。
“店家这盐什么价?”
那人眼见李德明穿着一领破袍子,身后却是一辆由健仆驾着的一辆牛车。心中暗忖可能是武川城里哪家权贵的小奴出来买盐,量也许不小。立刻放下啃了一半的胡饼,殷勤说道:“好叫小郞知晓,我这青盐乃是从河东解州,千里之外运来,若是买的多,一百文钱一斤......”
“什么一百文一斤?比去年贵了一倍?你这盐不是河东运来,是从昆仑山运来的吧?”
李德明吃了一惊,打断了这盐头的话。
“小郎不知,如今虽说朝廷管盐,但是盐场都是有主的,这朝廷盐税一年比一年高,当然这盐价水涨船高了嘛。场主要吃饭,我等千里贩运也要吃饭。要不你去别家问问?”
盐头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
李德明望了望周围卖盐的店家,还是数这一家盐最好,只好作罢。
“装五十斤,收皮货吗?”
“收,一张羊皮三十文。”
“什么,我这是上好的羊皮,从羊头上扒拉下来的全羊皮子,不是南边的半拉废皮子,贩到秀荣一张怎么也得四五十文。你这奸商!......”
李德明顿时大怒,高声叫骂,引来一堆人围观。
这盐头脸上没了笑容,“你这没见识的小郎,武川到秀荣好几百里地,人吃马嚼不是钱啦!爱买不买,爱卖不卖......”
“黄狸伐,在武川卖皮子就这价,要不然把皮子运回家里,等几日一块装了,自己贩到南边去......”,有认识李德明的邻居说道。
“算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李德明不再计较,气呼呼说道:“一共十捆皮子,每捆十二张。车上还有一匹绢算你三百文,一匹布算你一百五十文......”,说完又从怀里取出了个羊皮囊,将里面的一贯钱倒了出来,取出多的五十文。
“够了,叫你的伙计卸皮子!”
盐头眉开眼笑,心里暗道:“回到河东去卖,一张就是半匹绢,难怪家里伯父要我来武川贩盐,来去一算,油水忒大了。”,连忙招呼几个伙计不慌着卖盐,先卸羊皮。
“别倒了,别倒了,盐袋子也给他们!”
......
“可力孤再转转。”看着牛车上那五十斤盐,李德明终于体会到父亲心中得肉痛,多花了一倍的钱,要是自家啊爷李茂在这,非得把那盐头脑瓜子敲烂不可。
“去那边,那边围了一堆人。”李德明看见前面卖粮食铺子对面荒地上,围拢了一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
“阿必尼!这是干什么?”李德明远远看见宇文黑獭的大哥宇文颢在人群中。
“几家被儒儒杀了男人的乡民在卖儿女,可怜啊。今年官府发的粮食又少,眼见着活不下去......”
宇文颢有些不忍心,想慷慨解囊,可又囊中羞涩。
“各位父老乡亲,我家男人被儒儒杀了,官府放的冬粮也只够一个月吃的,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买了我家儿子吧!......”
“买了我家孙女吧......”
卖儿卖女的父母祖奶们一起哀嚎起来,还不懂事的孩子们头上插着表示售卖的草标,也大概明白了即将和亲人们分离,也是哭了起来。
“阿爷不要卖了我啊.....”
“阿翁,我不吃饭了,不要卖了我啊......”一个估摸着才四岁,竖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祖父苍白的头,大声哭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众人,也为之悲凉不已,偷偷抹着眼泪。
“天啦,长生天啦!!!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生性豁达有义的宇文颢张开双臂,仰头大呼,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李德明想起了后世史书中不绝于耳的“卖儿鬻女以求苟延残喘者,不知几何。”,“人或相食,千里不闻鸡鸣。”的乱世惨状。如今亲眼见到,真是痛彻心扉,难以名状。
一股热气从丹田冲了上来,有着后世灵魂的李德明难以平息心中沸腾,他不愿眼前发生这样可怜可悯之事。
“我给你们盐去换粮!”
李德明高声说道,围观众人纷纷停下了同情悲凉,面带疑惑的看着这个半大小子,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往年还能做做好事,今年家家没有余粮啊!
“黄狸伐,你家才领十五石粮,你家也不见得够吃啊,把盐舍出去。你阿爷的性子,不得打死你?”
有相熟的邻人好言相劝。
宇文颢知道大野家的情况,更知道大野家主吝啬的为人,上前低声劝道,“武川这么多吃不上饭的人,你救得完吗?世道如此,谁不知道是镇里贪墨了了赈粮?”
“秋天离开的燕子都知道来年回到旧屋的巢穴,何况这些小孩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祖翁,自此分别天涯,各在一方,不知道生老病死。阿必尼,我知道你跟着檀慧比丘信了佛陀,你就当我做了件善事吧......”
宇文颢看着小他五岁的李德明异常从容,心中五味杂陈,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眼含着泪水带着佩服的眼神注视着昔日视为小弟弟的少年。
“我车上有五十斤盐,你们一家十斤,分了盐去对面换米吧!省着吃,能熬过今年冬天......”。
“谢谢小郞!”
“谢谢小郎!”
卖儿卖女的可怜人,牵着自家小孩的手一起给李德明磕头,作长拜大礼。
“散给你们盐的是大野家的黄狸伐,就是吓退了儒儒的黄狸伐!!!!”
宇文颢突然将李德明的手高高举起来,展示给众人。
“黄狸伐!”
“黄狸伐!”
乡民们欢呼起来......
......
“黄狸伐阿郞,没带盐回去,主人那怎么办?”
可力孤已经非常钦佩自家这个小主人了,自从自己小时候被官军掠卖到秀荣,还没看到这样的事。他甚至假设着当初自己也能被小主人这样的大善人所救就好了,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幸运是偶然的。
“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他儿子!还能把我吃了?再说了,做了这大好事也是给他涨了名声。至少以后谁见了他,也不会背后唾他一句‘一毛不拔大野茂’了吧......”
可力孤听罢久久无语,自顾着赶车了......
......
“什么你把那十几捆上好羊皮子换的盐送人了?”
李茂正在榻上喝酒,听到这消息,眼前恍惚了好一阵,差点昏了过去。李德明阿姆刚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过了好一阵李茂才缓过劲来,看着堂下站着的李德明,竟然是不知道说什么。
“阿茂,别怄气了......”
“我当然怄气,我又不是南面的郡守刺史,五千钱哪!二十匹绢!就送出去了!......”
李茂闻言又对着妻子发火。大野纥丽立刻还以颜色,使劲推了自家良人一把,“你不是府君,使君,也用不着管那金子了?金子我拿去当箱底钱了......”
说罢就要去里屋收拾。
“好啦,好啦!哎!”
李茂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当做飞来横财本是祸,舍点小钱换平安。德明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以后路上谁再说我李茂一毛不拔,我立马用鞋拔子抽他......”
李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