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昭武王猎于白水,遇魏太尉掾天穆,游击将军荣于道。王方挽强弓,射毙一狼,二人击节赞叹,赠王良弓明珠.....
——《魏唐齐三朝嘉话》佚名
......
时间过得很快,恍惚间又过了几日,北边蠕蠕不知道是不是被武川剽悍的民风吓着了,还是柔然的大可汗下了严令,武川北边的蠕蠕并没有如同人们预料那样前来报复。
武川的僚佐们也收拾了百十个石灰腌着的蠕蠕头颅送到南面的肆州点验,上表报功。大野家担心镇将的报复并没有到来。
据赵贵的伯父赵和说,镇将正满心欢喜的等着朝廷对他指挥有方的军功勋赏,百十个寇边的蠕蠕头颅,按照朝廷制度总要超拔一两阶的。根本无心和几个小民计较。好让大野家放下了悬吊吊的心来。
对于李德明而言这短短几日却是物是人非。赵贵去洛阳游历了,走的时候,面对李德明等一干好友像是永别般,满是悲怆。
宇文泰接着又和母亲王氏去肆州拜访舅舅去了。独孤如愿也受了镇学王博士的推荐,跟着伯父去武川南面的朔州云中郡学,学习经义去了。
朋友们的离去,让李德明觉得愈发孤单。镇学王博士也不再对逃学的李德明吹毛求疵,甚至李德明中途偷跑出去,都当做没看见。
来自后世灵魂的李德明觉得,也许这王博士也和镇里的百姓一样,把自己当做只识得弯弓射雕的武夫了,上阵厮杀搏命的武夫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呢?君不见大魏的先祖凭着快马硬弓打下了中原花花江山,后世子孙还不是在洛阳享福?
李德明又中途从镇学里跑了出来,王博士正在讲《毛诗》,摇头晃脑,用着半生不熟的洛阳正音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看到李德明这小子旁若无人,在一众学子羡慕的眼神下,中道开溜,山羊胡子抖了两抖,暗暗骂道:“不学竖子!”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眼见大野家的大儿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博士彻底怒了。
“夫子,《蒹葭》还没讲完呢......”,堂下的学子们纳闷,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问着。
“不讲《蒹葭》了,今天讲为学之道!讲《论语》!讲宰予昼寝......”,王博士将手中《毛书》狠狠的扣在讲案上,失去了文士的风度,勃然大怒的吼道。
......
被王博士指为不学宰予的李德明,此时牵了照夜白,出了城,顺着大道,往南边平日射猎的白水边去了。
秋日即将过去,仓黄的莽原上满是萧瑟,偶尔一股暮秋的朔风袭来,惹得李德明缩了缩脖子。细嗅其间,已经依稀闻得到寒冬的味道。
放目远去,长生天依旧蔚蓝,但即便是白水边也寻不到哪怕一丝昔日青脆,万物生灵都慌忙着在大雪来临之前进食,补充体内的脂肪,长出长长的绒毛,以抵抗塞北难捱的寒冬朔月。
“今年的寒风来得早了......”李德明将黑色薄绢缝制的秋日大氅系在了脖子上,稍微感觉到点暖意。
白水流过,还未干涸的水泊子边,一小群黄羊正在喝水,却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危险。几只草原上长出了冬毛的灰狼正埋伏在不远处的蒿草里,伺机发动进攻。
也许慢慢靠近的一人一马太过显眼,放哨的黄羊大声“阿卡,阿卡”的发出预警尖叫,黄羊们立刻扬蹄飞奔,逃命去了。
准备伏击黄羊们的灰狼纷纷站了起来,他们也发现了惊跑自己猎物的人类,十分生气,相互嚎叫起来,小步跑着,从南到北准备包抄这不速之客。
“好畜生,瞎了狗眼。也敢打起我的主意?”
少年不惊反笑,抽出长弓搭上大箭,隔着几乎两百步,瞄准那只瞎了左眼,竖着尾巴,远远居中指挥的头狼。
“狗日的,把自家的狗皮自己送到小爷这里,正好做一顶狗皮帽子。”
四两有余的大箭如同一支小型的长矛,几乎没有一丝的弯曲,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正中那狼右眼,巨大的惯性,几乎将那狼扎在地上。
头狼痛苦的打了几个滚,“呜呜着”悲鸣了数声,抽搐起来,转眼不再挣扎,死透了。被这可怕的人类吓住的群狼,发出失去了领袖的哀嚎,纷纷往西面逃去,偶尔回头愤怒的注视东面而来的凶手。
“右眼也给你射瞎了!狗眼不识人的东西!”
照夜白小步跑着,自己也想看看天敌硕大的身躯。
......
“是哪家的好儿郎,箭法如此犀利?”
数十跨着骏马的骑士蜂拥而来,为首的一人远远呼喊。
“汝是谁家子?射得北原狼。”
跟在呼喊那人后面的一个金冠文士兴奋之余用了乐府格律,出言相询。
“涿郡李家儿,弯弓射饿狼。”
李德明脱口而出以五言相和。
仔细打量,眼见二人衣饰华丽,侍卫雄壮,所骑皆为神骏。一人虎背熊腰,鸢目长睛,神光锐利,虽穿着汉地文士袍服,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武人气息。另一人身披绯红锦绣大氅,面如冠玉,美髯白皙,儒雅非凡。恐怕皆非寻常之人,像是从南面而来游玩的哪家权贵。
“涿郡李氏?洛阳李散骑家?”
为首二人面面相觑,这塞北武川荒凉处怎么会有涿郡李氏?
突然那个先前呼唤李德明的黑脸武人,摸了摸唇下,修得整齐利落的络腮短髯,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雍容文士笑道:“我已经知道这少年英雄是哪家儿郎了。”说罢便回头负唇耳语,金冠文士有些愕然,听罢敛容惋惜,“想不到李散骑家有如此后生!甚为可惜......”
“鹰视狼顾?!”
李德明见这武人模样的汉子,回首姿态神色犹如史书上的司马宣王。虽然脸上神色如旧,心中却是大惊。
“李家好儿郎,我与你家长辈有旧。观你手中旧弓年岁太久,受了潮气,弓力已弱。赠你一张良弓,他日效命疆场,也好凭射艺立功封侯!”
黑脸武人从自己马鞍旁解下一张玄色长弓来,那弓漆色晶莹,纹理顺直,身臂粗厚,长稍犀角,型制与旧弓相仿,弓身内侧鎏金镶嵌隶书二字——落雕。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实用而精制的强弓,价值不菲。
“李家儿郎,何不试此良弓?”
文士见少年接过良弓,爱不释手,出言相戏。
李德明闻言刹那间运出膂力,搭上大箭。“哗啦啦!”两个贵人身后的武士们顿时一起抽刀出鞘,怒目而视,若有突兀,立刻要把这少年郎斩于马下。
此时水泊子里被这抽刀声惊起一只离群大雁,扑腾着翅膀直上蓝天,李德明运弓转腰,仰身怒射,弦响雁落。
“好弓,足有四石,马弓之极限。”
文士在内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小的年纪能开如此强弓,世所罕见。只有那武人神色如旧,只是带着吟吟笑意。
“天穆,如何?我尝言草莽之中自有英雄,何况这穹庐下的大原?”
武人笑呵呵的取笑道。
“我以为我就算洛阳之中善射之人,你比我善射也不过仗着身躯强健罢了,不意这草原之中少年能射如此!真是小觑了天地之大,豪杰之众!”
金冠文士摇头连连,笑着自嘲,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抛向少年。
“李家子,我出游塞北,未带他物。便以此物相赠,他日若游洛阳,可来相叙。”
言罢,两人纵马北去,身后卫士浩浩荡荡策马相随,李德明还没来得及谦让道谢,便远远地离去了。留下一连串爽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天穆!塞北的天地如何?”
“出游阴山北,策马莽原上。快哉!哈哈哈哈......”
......
李德明打开熏香刺绣锦囊,里面竟然是一枚径寸之珠,光彩夺目。暗自度量,价值百金。李德明张大了嘴巴,突然觉得这个时代的人还是蛮淳朴的。哪怕是这样的权贵之士,一言相合,便以千金相赠。
“穿越大神,这就是你给的福利吗???”
李德明昂首青天,扯开嗓子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