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和从家里知道原委的武川乡民们,都是不领情,都是冷言冷语,甚至唾骂着。
“完了!”郭大牙心里心凉了半截,后悔刚才怎么不拿出点勇气来。也许那样,此刻簇拥着的就是他郭大牙而不是面前这还没成年的少年郎。
“辞官,搬家吧。不然哪天就会被射了冷箭,死的不明不白。”知道犯了众怨的自己,在从曾祖父开始生活的故乡,再也待不下去了。
围观的众人都已经散去,各自回家了。李德明也会和了两个弟弟,三兄弟急着回去看自家阿爷去了。
......
“你们去城外把蠕蠕尸体的首级砍了,用石灰腌了。尸首都架起来烧了,免得生了疾疫......”
赵虔和几个同僚嘀咕着商量了下,各自带了手下士卒出去打扫战场。
......
郭大牙则依旧跪在那里,觉得身上的铠甲前所未有的沉重,五味杂陈。
“大牙,先回去吧。”
赵虔拍了拍郭大牙肩膀,让他散了手下士卒,先回家去。赵虔很看得起郭大牙,虽然这人没什么文化,却只是在自己守的北门收点如入门费补贴家用,甚至都不强求。
和其他同僚相比算得上干净人物。平日里待人接物很是和蔼,是知道进退的人。因此和郭大牙相交,也算难得相知的好友。
“呜,呜!”
郭大牙埋头低低的呜咽了两句,抹了一把草原男儿不应有的泪水。穿过身后先前还是蔑视,此刻却是眼带怜悯的下属,孤零零的朝家里走去了。
“只是可惜了。”
赵虔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望着好友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街巷里,叹息了一句。
......
“换做他来,也许和大牙一个下场吧?”
赵虔骑在马上拜别了弟弟赵和,带着儿子走在碎石路上,一直低头暗暗思量今天此事。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落后一步的儿子说道:“元贵,你去家里取十匹上好的南绢,叫下人赶上五十头羊,给大野家送去。我去衙署里还有点公事要办。”
“好!”
赵贵驾马就要从父亲面前跑过,却又被赵虔拉,“对了,大野家的大儿子黄狸伐不是你朋友嘛?你把我那柄去年打的银妆百炼刀给他送去。好马配好鞍,英雄配好刀。就说是你送的......”
去年喜欢弓马的赵贵找了一个到北边讨生活的良匠,花了好几十斤突厥来的镔铁,千锤百炼,造了这槟百炼刀。光是给铁匠的功费就花了两匹绢布。
连刀柄和刀鞘都是用上好的雪花银装饰。试刀的时候,三扇牛肉连着,一刀而过,断为六截,干净利落,是难得的宝刀。赵贵在家无事的时候,经常细心擦拭,品鉴。
读书非常用功,常常听长辈絮叨人情故事的赵贵只是楞了那么一下,转眼明白过来。
“我把自己的白狐领貂褂也给他送去,这几天听黒獭说黄狸伐正想着弄张黄羊皮子,给他弟弟做一件今冬御寒的大衣。”
赵虔没有回话,只是带着丝欣慰神色,点了点头。
......
大野家的房子在城里南边卑湿之处。是李德明爷爷刚到武川镇时修的,不是很大,独门独院,木骨泥墙。
本来大野家今年靠着组织商队发了笔小财,开了春,李茂的妻子大野纥丽便撺掇着丈夫使了绢帛牛羊,招了泥瓦工匠比照着宇文家的两进出院子,重修个青砖大瓦房。
可惜视财如命的李茂立即拒绝,说了句让纥丽生了几天闷气的话,“大野家以前在城外土窝子里和牛羊住在一起,有了城里我家老房子住,遮得风,避得雨,还有什么不满的?我又不是南边来的太守,刺史,住那么好干嘛?”
听见这等穷酸话,连抚育李德明三兄弟长大,在大野家呆了一辈子的老人,纥让卡也不由得背后嘀咕:“女主人真是命苦,怎么招了这么个贱命没出息的汉儿。”
......
“李茂你这个遭了瘟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有几斤几两?和阿洛台去杀蠕蠕?你那把破剑连蠕蠕皮子上的污垢都砍不穿!......”
“平日里你比谁都会计较,一个五铢你要掰两半花。一到了紧要关头,你就犯了浑,你连我都打不过,你去打蠕蠕......”
......
李德明的母亲一边给包成大粽子的自家良人喂着肉粥,一边如同连珠炮般带着哭腔数落着。
自家这良人虽说酸啦吧唧的,锱铢必较。平日满口“之乎者也”只会在她面前显摆。可是内心还不错,十多年来对自己也好。
去年发了财以来,也没像别家酋长那样,使了牛羊绢帛从南边换个水灵灵的小妾。所以看着这李茂肩上中了箭,腿上一道大口子,九条老命去了六条,躺在榻上无力的瘫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
李德明三兄弟进了门,两个高车奴中的一个唤做可力孤的,赶忙扔下了手中的柴火,跑过来把三匹马牵到西院子马棚子里去。看到那白色骏马,眼睛亮了又亮。
管家的老阿姆纥让卡正在熬着大萨满刚刚跳过大神后留下的草药。看见可力孤丢下柴火本要发火,但是抬眼见三个小主人进了门来,“黄狸伐,长生天的好儿郎,真是老酋长的好外孙......”
“纥让卡阿姆,我阿爷呢?”
纥让卡乐呵呵的抬手指了指正屋里面。
......
李茂的三个儿子进门就听见自家阿姆正呵骂数落着自家阿爷,陈谷子烂芝麻都抖搂了出来,一点不留情面。
“天杀的李茂,当初你连五头羊都凑不出来,厚了脸皮来求我阿父,我阿父看你是个读书的,把我许了你......”
李德明三兄弟面面相觑,非常尴尬,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个安好。李茂一言不发受着妻子的数落,突然瞅见,儿子们站在门口进退失据。
“咳咳咳!!孩子们都回来了!你还胡说些什么?”
李茂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提醒自家鲜卑妻子。试图挽回在儿郎们面前的父亲威严。
“阿爷你没事吧?”
三个儿子依次上前问安。
“没事,明天早上就能领着乌图去外面草场......哎呦......”
李茂说话太过用力,蹦到了伤口,引得妻子又瞪了他几眼,“省着唾沫养伤,乌图刚刚就带了下人们去外面收拢牛羊去了......”
“德明,好样的的!”
李茂既不称呼大儿子的小名也不喊作常唤的‘大郎’,而是称呼着早已取好等着加冠时,才能正式的表字‘德明’。
《尚书.周书.武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李茂给大儿子从《尚书》里取德明这样的表字,除了希望大儿子能成为唯德唯明的君子,更暗含着能够封侯拜爵,光宗耀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