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生活么?”罗斯看着湿漉漉的安利桑卓打趣。
已是正午,安利桑卓罗斯二人靠在湖边的一颗树上,安利桑卓正拧着浸湿的金发。刚才一不小心被推入了湖中,现在像个落汤鸡。那群熊孩子已经回去了,毕竟正午太热了。
“不完全是吧……是我的一部分。”
罗斯欣赏着湖心的花海,一脸羡慕:“真的不赖啊,当个普通人”
“随你怎么说。”安利桑卓扎起了头发,“对了,你腿上的伤恢复地怎么样了?今天活动活动,应该能好点。”
“嗯?”罗斯拉起裤腿,看着小腿上的伤口,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你不说我已经忘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我希望能一直像今天这样啊……”安利桑卓挪了挪身体,坐在罗斯身旁,“你应该看到孩子们中的那个高个子了。”
“嗯。”
“你猜猜他多大了?”
安利桑卓盯着罗斯,她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深不见底,变幻莫测……
“看上去应该二十出头了吧。”
“不错。”安利桑卓起身,一脸严肃,“他是罗萨的哥哥,哈特,十八岁服兵役,明天上战场……他今天,是来给他二十二岁的姐姐和十三岁的罗萨告别的。你知道吗……他们一家原来有四个孩子,他的父亲是位士兵,在两年前战死了,他的哥哥,凯尔特,二十三岁,今年三月战死了,现在,到了哈特上战场的日子了。”
“唉……”罗斯叹息,“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
“不,所有的斗争都是绞肉机。”安利桑卓说道,“三区是个令我伤心的地方。”
“哦?”
“我是一个黑帮小头目的女儿,我十二岁看着父亲被仇杀在家门外的小巷中,那天我等着爸爸回来,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我找到了父亲的遗体。他的头至今都没有找到,现在斯洛文尼公墓,依旧埋葬着我父亲没有头的遗体。唉,不明不白被流民仇杀,那时候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到黑帮互斗惨死的人,有老有少……斗争,到头只是削减三区过多的游民和流浪汉,这些人别无选择,只能加入帮派,为了一口饭,在最底层,每天被帮派指使去械斗,某一天惨死在街头。”
“为什么说这些?”罗斯问。
“父亲是为了理想而死的,哥哥是这样告诉我的。他都为了什么而拼命,为了所谓的斯洛文尼三区的帮派合并,父亲到头来得到了什么?最终为了所谓的利益而死,可他壮大帮派的愿望却是各帮为了削减三区流民的一个幌子……”
“突然觉得孩子们好惨,不明不白去拼命,每次看到哈特,总会想起这些……想到凯尔特,他是个为了胜利的人,和你一样是个士兵,想到他……就想到了某一天从远方送回来的死者。”安利桑卓声音颤抖着,“谁能想到,从前每年这个时候和我一起看花的凯尔特……今年会拖着半截身子回到斯洛文尼。”
安利桑卓泪光闪闪,依旧盯着罗斯,两颗眼球泛着湛蓝的光彩,凄婉而悲痛。泪无声地滴落下去,她不会放声痛苦,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罗斯嘴角微微抽动,他怜惜安利桑卓,更可怜那个不断失去亲人的家。
“安利桑卓,我知道,我也上过战场……”罗斯轻抚着她是金发,“我也知道战友的血肉飞溅在脸上,黏住眼睛是什么感觉,哪一场战斗不是尸横遍野呢?”
“罗斯,你不觉得他们和那些流民一样,别无选择吗?”安利桑卓抽抽搭搭,“我看到的面孔,他们害怕了。将死的痛苦是超过一切的,对吗?”
“理想战胜了恐惧后,只会感受到责任了,只会奋不顾身去冲,去完成,哪怕知道自己冲向的是地狱。”罗斯苦笑着,“我大概是最不怕死的那一个吧……活在硝烟里,活着和死去一样痛苦的,死了就一无所有,活着的人担负起死者梦想,以及他们牺牲的价值,继续负重前行。”
安利桑卓擦拭着脸颊的清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不理解,大概死去那一刻很痛苦吧……”
“或许吧,或许在某时某刻中人会抛弃自己的理想,赤裸裸的去面对地狱……像蝼蚁一样被碾碎。”
“罗斯。”安利桑卓突然上前用手支起罗斯的脸颊。二人四目对视,她湛蓝的眼眸中有着淡然的罗斯,他褐色的眼睛中有着红着眼迷茫的安利桑卓。
“如果现在继续让你去追逐自己的理想,你会像以前一样吗?”
罗斯双目微眯,他凝视着安利桑卓那精致的面容,看到她从下颌滑落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眼前的一切很熟悉,她的眼神,她的气质……
“为什么要问这些?”罗斯拉开了安利桑卓的双手。一阵风吹来,树叶跟着风儿沙沙作响,一米阳光在她的眼角摇曳,他看到她的眼角在抽动。
“你在失去他们的时候,你后悔吗?”
昏暗的营房,艾尔淡淡地问罗斯。他不停的抽烟,一直在抽烟。罗斯在一旁迟疑了很久,很久。
“这一天下来,我们班好像就剩下班长和我们俩了……”
“……”
“那个受伤喜欢吮吸自己伤口的家伙,今天动脉中弹了,他哭着告诉我自己的嘴够不到自己的脖子。”艾尔平静地说,“血染红了我半条手臂,伤口太大了,应该是那小子血压太高了,血就和喷泉一样,根本止不住。”
“唉……今天损失惨重啊!”
“罗斯,难道只能用我们的鲜血来完成这一切吗?我们从克里夫运河开始参战,从东到西推进了三百公里了,你想想从那时到现在,我们死去了多少朋友?”
灯火摇曳,大风中夹杂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们的理想,这应该就是我们为理想所做出的奉献吧……”罗斯喃喃自语。
“那代价也太大了吧!”艾尔放声大喊。罗斯吃惊地看着艾尔,昏黄的灯火下,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眼角不住地抽动。
“你害怕了吗?”罗斯盯着艾尔问道。
“不,我不怕死。”艾尔低声呢喃,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只是我看过太多毫无价值的……”
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为我的理想而奋斗?罗斯瞪着眼睛苦苦思索。
“你是士兵,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安利桑卓说道,“我不懂。”
罗斯沉默不语。
安利桑卓继续说道:“我希望我可以真正笑着陪伴这里的孩子,而不是在他们背后偷偷的,为他们,为那些逝去的朋友抹着眼泪。莱恩的父亲至今都没有音讯,生死不知,比利尔也死了,他和我同届,是个军医,战斗结束后救人时被坏子炸死了……”
“我们……都一样。”罗斯哽咽,“爱藏我们烟草的谢渊,不知所踪,连尸首也找不到;爱吮吸自己伤口的佛里兹,动脉中弹,失血过多死去了;还有唱歌很好听的戈尔,喉部中弹,弹片伤了他的颈椎,重度残疾……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呢。”
“我多想阻止这场战争,可一个人,只是一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像蚂蚁一样。”罗斯无奈地说,“我只希望快一点结束,快一点到达胜利的终点。如果可能,我还是会尽一个士兵的责任,我更希望活着,活着回到我的挚爱身边。可是现在……唉”
“我不懂了,为什么你这么忠于职守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安利桑卓问道。
气氛变得沉凝,罗斯迟疑片刻,苦笑着道:“好奇吗?也罢,说出来也无所谓,我的一个战友进了监牢,监牢现在是已经出名了,我不多解释。他也是莫名其妙被带走,我承诺,要为他洗白,结果也就这样铺了他的后尘。真是荒唐,呵呵。”
回想着那些舍身忘死的日子,再看看今天的自己。他为了联盟而战,可最终联盟却又夺去了他的一切。
你是对的吧……是联盟抛弃了我。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那些无悔奔走于战场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想到这里,罗斯的舒展了眉头,他长长舒了口气。能这么想,也是一种解脱吧。
那就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