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枫绍很光棍地笑笑，道：“与同学友好地切磋了一下。训导官大人，这是我的号牌。”
“这友好切磋得可够狠的啊。”黄未瞄瞄那号牌，再扫了一眼桌上比武排序名录，发现名录上张枫绍的序号与那号牌并不一致，结合张枫绍这副尊容，立时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八成。
南京发动西征，四处雷动，热火朝天。而江南各地，亦是忙着秋收，一片丰收的喜悦。
比之往年，江南的自耕农们尤其发自内心的喜悦，因为皇帝颁布诏令免除天下田地赋税，交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从今往后不用再交，老农们欢天喜地内牛满面奔走相告，就差放鞭炮庆祝了。崇祯皇帝在农民们的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民间甚至自发出现歌颂赞美崇祯皇帝的民谣或山歌。农民们就是如此的质朴，受到一点点恩惠都是感恩戴德。
至于官府按市场价格定额收购的粮食，农民们自觉的一担担送入各地官仓，官府对农民的热情缺乏足够预料，刚开始还颇有一点手忙脚乱。很快的，江南各地的官仓全都完成储粮任务，仓满粮足，人心稳定。
相对于农民们的衷心欢喜与拥戴，江南的士绅、地主、富人们却颇有点愁云惨雾的意思。
首先是皇帝发布开荒令，只要向官府报备，就可开垦荒地，无论开多少荒地出来，官府都验收后颁发田土证，明确产权。而且还可以向官府借贷锄头、镰刀、犁头等农具，来年用粮食偿还。当然，同理，凡丢荒的土地，官府都有权收回，重新安排给人开荒。此令一出，乡绅地主的佃农们无不跃跃欲试，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且不用缴纳皇粮国税，傻子才不心动。而乡绅地主却是慌了，因为若佃农们去开荒，那谁来给他们种地？若土地丢了荒，官府就明正言顺的将土地收归国有，私田变成王田，那谁受得了？这逼得乡绅地主们不得不极大的降低田地租金，以留住耕种的佃农。这是逼着地主们割肉放血喂佃农啊！
另外，皇帝安排东厂密探将江南各地乡绅富户的家产暗中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便向乡绅富户摊派国债，凡未完成国债购买任务的，各地新成立的都察院御史们便介入彻查其财产状况，其实就是抄家，然后贯之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将财产全数充入国库，人还要送去劳动教养营修路架桥挖矿当免费劳动力。这跟明抢其实就差不多了，难怪江南的士绅富户无不叫苦不迭。
崇祯把这个时代地主士绅吃得死死的，这个时代的地主士绅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在原来的时空中，女真人肆恣践踏奴役汉族地主士绅，但只要能活命，那些地主士绅屁都不敢放，心甘情愿被奴役了两百多年。
是人都会权衡利弊。振臂一呼反抗暴政？似乎没到这个地步，毕竟皇帝就是借点银子而已，还有盖了皇帝大印的借据，注明了借款利息和归还时间，很有点有理有节文明抢劫的味道，还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学会享受吧。于是，江南各地如之前南京一般，掀起了购买国债的热潮。
不得不再次说，明朝朝廷真的穷，而明朝的士绅富户是真的富，有明两百多年，仇恨贪官富人的洪武大帝开创的大明天朝，朝廷和百姓都穷得叮当响，而士绅商贾地主却积累沉淀了天量的财富。现在崇祯小小的一招强制借债，立即将无数的财富解压释放出来。这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比较起来，李自成那样没文化的土匪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还是崇祯这样有文化的流氓。
杭州西湖，秋风送爽。
进入秋天的西湖有种别样的美，层林渐染，绿、黄、红三色斑斓，西湖仿佛从一个清冷高傲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美丽性感的少妇，美得不可方物。
湖边、堤上、桥上，都是往来不绝的游客或行人。清澈纯净而又平静柔和的湖面上，一艘艘画舫来去，虽然没有秦淮河繁华热闹，但也别有一种韵味。
一艘画舫甲板上，杭州知府张印立陪着吕大器同游西湖，一同陪游的还有抚宁侯朱国弼。
吕大器被免了吏部尚书一职后，听从丞相张慎言的劝告，向崇祯皇帝告假，在江南一带游历体察民情，一路到了杭州。吕大器现在虽不是吏部尚书，但仍然是朝廷二品大臣，类似于后世天朝副国级干部，杭州知府张印立不敢怠慢，虽然公务繁忙，仍然抽身亲自陪同出游。
抚宁侯朱国弼曾经长年守备南京，总督京营，在南京属于实力派。今年年初转而捞到提督漕运的肥差，镇守淮安。后北京沦陷，朱国弼趁机擅自截留了福建押解到京城的槽银十万两，将之据为己有。此事后来被东厂密探探知，报给韩赞周。韩赞周久在南京，跟朱国弼有些交情，便安排将此事隐讳的透露给朱国弼在京亲信，间接提醒朱国弼自行交出槽银。朱国弼后来无奈吐出了那十万两白银，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
北都失陷，崇祯迁都南京，槽运自然废止，槽运机构的人都另行安排职司，许多槽侧ba的官员都调到宁波海关工作，可朱国弼这槽运提督却迟迟没有重新任命，朱国弼气闷之下，心思就多起来，这段时日亲自在江南各地悄悄奔走联络旧部，意有所图。
吕大器昨日到杭州，朱国弼恰巧在此，便主动找到吕大器叙旧。在朱国弼看来，吕大器被崇祯免了尚书官职，必然心有怨愤，是一个可以尝试拉拢的有极大影响力人物。
张印立三十五六岁，白净面皮，面相柔和，中等身材，气质儒雅，文人气十足，此时也是穿着儒衫戴着儒巾，一派文士打扮。他对西湖的各种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娓娓道来，吕大器和朱国弼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吕大器立于船头，眼望湖光山色，秋风轻拂面部微带凉意，有浑然忘忧之感。自踏入仕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适意的感觉，果然是无官一身轻。
忽然，吕大器听到不远处一个画舫上隐约传来吵嚷争辩之声，凝神看去，便见那画舫甲板上有十多个读书人打扮的文士，正不知在激烈讨论或争辩着什么。
这引起了吕大器的好奇，指着那船对张印立说：“那些儒生都在说什么？把船划过去看看。”
两船离得近了，张印立看清了那些文士面容，便对吕大器说：“大人，那船上的人俱是杭州名士，他们定期会在西湖文会，没想到今日西湖游船竟巧遇了。”
那船上的儒生也注意到靠过来的船，更有人认出了张印立，众人都起身向张印立作揖：“学生等参见知府大人。”
张印立向儒生们介绍：“此是东阁大学士吕东川吕大人，这位是抚宁侯爷。”
儒生显然没料到与张知府同行的两人是这般大人物，忙按礼数重新向吕、朱二人见礼。
两船相并，两船的船夫将两艘船一头一尾用粗大的麻绳拴在一起。
吕大器三人跨到那艘画舫上。
张印立将那船上的儒生一一向吕、朱二人介绍。吕大器一听这些人中颇有久闻声名的儒学家、才子，一时更来了兴致，问道：“方才远远的听到诸生在热烈讨论，老夫一时好奇，便过来凑个热闹。你们讨论的是何事？”
儒生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该不该如实向这个下台的阁老说。
吕大器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感到这里面有问题，指指最年轻，看样貌只二十出头的儒生，道：“你说。”
那儒生姓毛名奇龄，年纪虽轻，却已经是经学大家，与其兄毛万龄并称“江东二毛”，在江浙一带名头甚响。
只见毛奇龄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细长的单凤眼，尤其鼻梁挺直，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总之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一见便给人好感。
毛奇龄躬身一揖，道：“回阁老，方才我等在议论朝廷新政。”
明朝与后世天朝伟大领袖上台后禁止妄议朝政不同，这时代的儒生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话语权，批评朝政甚至批评天子都是常态。但毕竟议论朝政话题比较敏感，让吕大器不由双眉一蹙。
“都是怎么议论的，说来听听。”吕大器沉着脸问。
毛奇龄年纪虽轻，却胸有才学，自信满满，即使面对吕大器这样的大人物，亦是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当下道：“学生以为，朝廷在北疆时，之所以左支右绌，无论是辽事还是剿贼，甚或赈济灾荒，都无力为系，根本原因还是在朝廷财力匮乏上。如今皇上定都南京，发行国债，可说一举解决了财政窘迫的难题，国家形势因而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吕大器点头道：“这说得很有道理嘛，有什么好争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