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隋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来,李易和秦莲花见过几回,说过几次话,坦白说,李易记不清了,不是太多,而是他没在意,反正屈指可数。要说他和秦莲花之间的关系,除去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外,李易没觉得他和秦莲花有什么关系,他确实是被秦莲花劫上山的,有意思的是,秦莲花劫的是读书人李易,而不是他,再加上他原本就没把那个拜堂成亲当回事,总体来说,秦莲花也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落脚点,一个他刚来到这个世间,需要熟悉环境,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的落脚点,再往深处去说,撑死也就是秦莲花这个主人还不错,给他提供的环境,他也还算满意,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至于说秦莲花终究是帮了他,给了他容身之所。
换位想想,李易也帮了她,为她挡了宋守缺,也做了她想要的幌子。
所以归根结底,大家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这也是李易想要的一种状态。
不过,人始终是有感情的,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妻子,李易很难对秦莲花完全视若无物,他对秦莲花的印象很直观——性子淡,人还好,武道天才,等等之类,要再说点别点,李易八成也只能默默加上一句,这姑娘很傻很天真。
原因?
就拿目前落凤岭的情况来说,可能说是内忧外患有些夸张,但实际上,不管是在外的单雄信李子通,还是在内的宋藏刀宋守缺,其实对秦莲花都构成了隐患的因素,这种事情要是搁李易身上,他有无数种解决的方法,最直接最简单的,不愿意跟单雄信有牵扯,那断然拒绝了便是,单雄信能如何?武力压迫?不说他那头过江龙能不能轻松碾压落凤岭这条地头蛇,就说秦莲花起码也是武道九品的修为,打不赢还跑不过?
这里终究是她的主场。
再说宋藏刀父子,他们愿意屈从单雄信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这时候还顾念什么兄弟情义?就算再有情有义,让他父子二人自己去投靠单雄信行不行?或者将他们赶走,离开落凤岭任其自生自灭行不行?虽然这样肯定会留下后遗症,最好也还是一刀杀了爽快,可无论如何也比留他们在山上蛊惑人好吧?
可瞧瞧这傻姑娘是怎么做的。
她像鸵鸟一样,将她脑袋埋在沙子里,打着为父报仇的名义对这所有的事情统统不理不问,既不想她爹守护了一辈子的山寨分裂,也不愿意违背她爹的意志屈从单雄信,就这么拖着耗着。
问题是,拖得了吗?耗得起吗?
当然,李易承认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姑娘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姑娘,这天底下,一副年轻躯壳里藏着一个饱经沧桑灵魂的例子,他终究是独一份。
可不管怎样,李易就是固执的认为,她抗了那么多,她活的那么累,她活该。
秦莲花依旧昏睡。
哪怕是昏睡,她的眉也还是锁的很紧、很深。
李易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
他有些心疼。
……
……
月色不知何时穿透了乌云,洒在房里,清凉如水。
李易看着沉睡的秦莲花,又看着她面纱上的殷红,犹豫了下,还是试探性伸出了手——说起来,从他睁开眼睛到现在,他还从没有看到过秦莲花的面容,她始终带着面纱,按理说,有那样一双好看眼睛的女子,哪怕再丑,也不至于不能见人,秦莲花为何会始终戴着面纱?难道是父仇一日不报,面纱一日不摘?或者再恶俗点,第一个看到她面容的男人,必将是她的如意郎君?
李易猛地又缩回了手。
被他突然的念头给吓到了。
他看着秦莲花紧皱的眉,心中也是奇怪,到底遇到了怎样可怕的敌人,凭她九品的修为竟还能伤的如此重?
宗师不大可能,秦莲花也说过,江处一带没有宗师,那就至少是两个九品高手了,可这一带大小山寨十多处,除了她,也就一个李子通,她到底跑哪去了?总不能是刻意为了找这些书,潜藏到江南某世家门阀偷书去了吧,这倒的确有可能让她有去无回,毕竟,门阀世家底蕴深不可测,便是她九品,也很可能遭遇不测,可无论怎样想,她似乎都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事。
李易胡乱猜测。
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她查到了关于她父亲暴毙的线索,才招惹了她应付不了的人。
不过,既然身陷险境命悬一线,又为何要牢牢抱着那包袱?
李易不懂。
可能就连他也没意识到,他纠结的关键,不在于秦莲花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危险,而在于她为什么要死死抱着那些书册。
他低头看着秦莲花枕头旁的小包袱,又是一阵头疼。
“这算什么,我们要藕断丝连?”
……
……
秦莲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她睁开眼睛,侧头,便看到那个读书人背对着她正坐在床前不远的小圆桌上,他左臂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却是支撑在他脸上,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醒来了,就像坐着睡着了一样,这让秦莲花悄悄松了口气……她昏迷前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读书人轻轻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虽说那时情况特殊,但第一次被人那样抱起,想来再见面总会有些尴尬。
还好他睡着了。
秦莲花躺在床上,凝望那个并不宽阔的背,怔怔出神。
这个读书人其实很无辜。
她那时压力太大,单雄信的威胁,宋二叔犹豫屈从的态度,再加上山上几乎所有人都劝她和宋守缺成亲,她一度感觉她快要撑不下去了……虽然她也知道安伯几人劝她和宋守缺成亲,未必存有什么坏心思,可她不愿意啊,她不愿意用那种方式解决单雄信和宋二叔的问题,更不愿意嫁给宋守缺……但那种情况下她又能怎么办呢?说也说不通,打又不能打,走也不能走,她还能怎么办呢?
可能是赌气,也可能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她当时就想,我找个人把我自己嫁了,你们还能逼我么。
于是她下了山。
第一眼看到这个读书人,她就感觉她找的人,就是他了,因为这个读书人当时看起来很胆小,很好吓的样子,再说模样也还好看……她没考虑太多,便将他劫回了山上。后来,事实也果然证明了她的眼光,这个读书人确实很好吓,她跟他说,你只要和我成亲,我便不会伤害你,等过一段时间,我也会送你下山,再给你一些盘缠足够你上京赶考……他当时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点头。
真好。
这么胆小的人,更不会给她添麻烦啦。
她不顾安伯所有人的反对,和他拜堂成了亲。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他的夫人。
有时候想想,秦莲花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把她嫁给了一个陌生人?他就这样是她的夫君啦?
一切都很顺利。
可什么时候变的不一样了呢?
是酒宴上他被林大力吓昏,又醒来以后?
还是那天晚上他被逍遥境修士伤了神魂以后?
记不清了……反正从那时起,秦莲花明显感觉这个读书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好像一点都不怕她了,他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一副从容,随意的姿态……完全不是以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非但如此,他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每天都带着淡淡的笑,自信而胸有成竹,似乎天塌下来,也都不可能让他皱一下眉……天啊,他难道忘了,他是在落凤岭上,他周围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吗?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来的自信?
尤其是那天在后山,林大力是真想杀了他,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吓傻了,不敢动了……可秦莲花很清晰的记得,她当时看到的他,依然是随意的笑着,哪怕林大力的拳头就到了他的脸前,他也还是笑着,甚至眼中流露出的,似乎还有不屑、嘲讽?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秦莲花时常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往山上带回来一个什么怪物?
……
……
夜很深了。
秦莲花看了看天色,便打算下床,她确实伤的很重,但九品的修为也意味着她全身经脉早便贯通,哪怕是她躺着昏睡期间,真气也自行流转经脉,她的伤势也在逐渐恢复,这时候,虽然她还是基本失去了战力,但力气总归是恢复了不少,下床走动这种事情对她没什么影响。
她掀起了被子,将脚垂在了床下。
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声音了。
但那读书人还是骤然醒了过来,扭头看向了她。
秦莲花觉得她的脸一下子便有些发烫……感觉有些心虚的样子。
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那读书人皱起了眉,语气也不是很好:“躺回去,你自己受的伤有多重你自己不清楚?这还想下床?”
秦莲花愕然,支支吾吾:“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虽然不懂医,但你吐血了你知道不知道?吐血,就意味着你伤了五脏六腑,任何一点轻微的动作都可能加重你的伤势,你难道不懂?”
秦莲花低头,闷闷的回了一声:“哦……”
然后便老老实实的重新躺了回去。
那读书人这才舒展了眉。
秦莲花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果然变了。
他从前哪敢这样和她说话啦。
太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