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下,争论不休。
此时皇帝把目光投向了张龄之:“张相,你认为朕当如何?”
这话让张龄之听着心里发毛,这哪里是问他的看法,这分明就是在说:你想怎么样。
然张龄之久居朝野,自然不会怯场:“陛下如今的处境,当是鱼与熊掌可以比拟之,是故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后知舍身而取义心。”
张龄之一言下来,全场寂静。鱼与熊掌的道理他们都清楚,张龄之后面的那句应该是‘非独贤者有是心,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真正能帮助皇帝解决国事的,叫治国良策,而这种络绎不绝,争论不休的,无异于谗言。
皇帝也很难做,因为他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他最后都是错了。
沉默了许久,皇帝站了起来,巡视朝臣,却道:“今日便到底为止,此事改日再议,无事退朝。”
众臣子一愣,就这么散了?那他们白白的吵了半个时辰,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欲走,自然是有人会留的,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任何人去逃避了。
“陛下,臣等以为,此事当是当机立断,若是拖得久了,怕是与朝廷不利。”
这话给许多的人都提了一个醒,这前脚献文郡主刚因罪入狱,后脚就出了瘟疫这一档子的事,加之皇城连日的动荡,怕是要不了多久,这两者之间就会有所串联,届时定是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一言既出,这众臣子都跪了下来,纷纷附议。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一大片,感觉有一股东西在胸膛里燃烧了起来。回首怒视群臣:“诸公,这是要逼宫吗?”
“臣等不敢。”
逼宫的罪名他们担不起,但皇帝今日不做个交代,是决然不能离开的。
“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也,献文郡主之事既然已经流落民间,且众势泱泱,若不及时止损,犹是夜长梦多。”
无论是献文郡主还是灵川百姓,皇帝都应该做出一个表率,献文郡主收押眼看着也要半个月了,总没有一直关押下去的道理。
皇帝没有去看那些臣子,只是单独的看向了坐山观虎斗的张龄之:“张相,满朝文武都已对朕表率,你打算如何?”
张龄之沉眸:“陛下,微臣觉得此事到没必要去争个谁是谁非,不如便让这天下的百姓来辨证,我等顺从民意,及是民心所向,亦是众望所归。”
众臣啥了,怎么这个时候张龄之打起退堂鼓了呢?这刚才是谁第一个站出来,口口声声的要定商人之罪的?这会来个顺从民意,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民心所向。”皇帝冷笑着,他虽不清楚当下民心所向,但他坚信,今日之后,民心皆会向着张龄之这一边,至于张龄之的目的,早已昭然若揭。
满堂寂静,皇帝再次睁开了眼:“张相言之有理,那这件事便暂且搁下,且看民意。但众卿家所言也在理,南越动荡数日,总该是有个交代的。”而后站了起来,直视群臣:“朕这些日子素闻京城动荡,更有妖人蛊惑民心,却屡禁不止。不知周大人身为朕的京都府尹,有何说法?”
周府尹一听,这皇帝是要拿自己撒气啊,果断的就把老早就准备好的奏章呈了上去。上头把血煞门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哪知皇帝看了,却觉荒唐,直接就把奏章甩到了地上:“为了区区一江湖势力,你竟置皇城安危于不顾,周大人,你可知罪。”
闻言,周府尹跪在了大殿之上:“回禀陛下,此事已然超出微臣能力范围,起初微臣却有措施,只是后来跟风者越来越势众,他们不只是在大街上闹,甚至还到我府衙上头闹,其言字字诛心,微臣唯恐伤及无辜,已然无可奈何。几番上表朝章,却都渺无音讯,微臣实在是束手无策。”
而后皇帝直视张龄之:“周府尹言其曾上表朝章,为何朕没有看到?”
张龄之眼神毫无退却:“大臣之朝章,老臣都有悉数查阅,而后尽归陛下之手,确实未曾看到周大人的奏本。”
这一下好了,到底谁是谁非都已经说不清了,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大人朝章之事我尚且不提,那徐大人,李大人,吴大人,常言子不教父之过,据朕所知此番作乱诸家公子乃是首当其冲,却不知诸位大人有何话说。”随后皇帝又点了好几个大臣的名字,一时间竟牵连数十人,且这些人的官职都是三品而上,最高的竟是官至吏部尚书,正是这徐家的家主,徐庆流之父。
这徐尚书是第一个站出来回话的:“陛下,逆子作乱犯上,却是臣管教无妨,臣知罪。”
徐家在京门算得上是一流门第,徐尚书那日当街将自己儿子打的昏过去的事情也是传得人尽皆知,加之这徐家长公子又京城闻名,一时真不知徐庆流之所为,亦不明谁是谁非。倒是徐尚书这一棒下出孝子,广为传之,影响深远。
一时间朝堂之上已跪了数十人,而后张龄之也行至众人之前,跪了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诸位大人将公子托付于老臣门下,老臣却未曾将之导向正途,臣比之那些孩子,罪加一等。”
皇帝冷冷的瞧着这张龄之,他倒是想给你张龄之定个大罪,只可惜这些人并不会让他如愿,张龄之一站出来,必然有许多人尾随其后,而后定罪,那他失去的可不就仅仅只是一个张龄之那么简单了。
恰巧此时,大点之外一个身影很是张扬的走了进来,却是那历王萧唤民。
“陛下,前些日子周大人告假休养府上,确是让小王替他转呈这一份折子,但是小王觉得在这份折子未有转到陛下手中的必要,便未交予丞相大人,说来也是小王的疏忽了。”
萧唤民的出现无疑就是周府尹的救星,三言两语的就把周府尹的罪名全数开脱,众人瞧着萧唤民,也是格外的两眼,从前的历王对朝中内务并未有如今的这般上心,只是自从上次牵扯到先历王的案子之后,这历王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无论是军务还是国事,他都兼携其中。
皇帝看完那折子,嘴边的笑意更加冷了:“朕也看了周大人的折子,周大人上头所列可谓是面面俱到,对民众暴动所举之措施也是游刃有余,却不知你历王觉得那里有何不妥?”
这究竟是对周府尹的折子不满,还是对他这位九五之尊不满?越是想,皇帝心里的积火就越加的旺盛,如今为了一个张真,竟是有这么多的人要公然与之为敌吗?
哪知萧唤民却道:“小王觉得,稳定京中民心大可不用如此复杂,假若只是单纯的为了京城治安,大可戎兵利器,杀一儆百,以暴制暴。然周大人并没有这样做,同样的陛下也不能,因为就连陛下也分不清其中到底谁是谁非,无论是谁,都害怕沦为千古罪人。”
杀一个张真容易,杀几个闹事的民众也容易,难得是从此人心异向,涣散不已。百姓的怨恨,无疑就是蛰伏在龟背之后的黄蜂,尚有异动,便是一顿迎头痛击。
不得不说,萧唤民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其震慑力远不下遮掩朝堂半边天的张龄之。萧唤民的话让众人深思,他们皆知是张真触怒龙颜,却又分不清张真之过在何处。向来农为国之大计,张真所言确实是有损民之根本,然在另一个层面而言,张真所言的能让短短几年时间便让南越元气恢复至强盛时期,却又是让南越上上下下梦寐以求的,固然离经叛道,但也算的上一条正道不是?
“所以,历王你觉得,这倒是朕的不是了?”
皇帝语气放下了息怒,谈吐极为平淡,已是让人难以捉摸其之心思。
萧唤民自然也不言皇帝的不是,毕竟皇帝是君,他是臣,只道:“小王并非觉得是殿下为之有过,就是觉得陛下对于献文郡主的处置欠妥当。”
皇帝不说话,其实他一直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张真,但就是觉得吧,把这个人关起来是没错的,张真就像是一匹脱缰却有善于伪装的野马,一旦回归草原,便是策马狂奔。
萧唤民回头看一眼身后跪下的那些人,连着叹了一口气:“其实诸位与陛下皆甩这般为难,献文若是在狱中久不出,民间定有异议,难免生出于朝廷不利之言论。归根结底,献文郡主终究与我朝其他有封号的郡主县主不同,献文郡主影响之深远,已是彻入民心,是以这非常理之事自然是不能用这普通的法子来处理。”
“那你觉得,我等当如何?”
萧唤民一笑,转身面向众臣:“小王以为,倒不如给献文郡主一个机会,让其亲临朝堂,与诸公对峙,倒也省了诸多事情,如此一来,诸公之间与献文郡主之见,定有分晓,到时陛下再做决断也是名正则言顺,实至则名归。”
萧唤民的这个想法与众人而言是极其的大胆的,可是让一个女子到朝堂上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