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伤安所念,但愿恩情深。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我坐在台下,见玉人轻启丹唇,婉歌未尽先传情,裙角旋动,手中圆扇飞转,葱青流苏泠泠,唱词流淌,似静花落入碧水,声色醇美,如天阶夜色幽然动人。
我捧起酒盏啜饮,她演绎的是我的诗。
“匪凉,唱洁世辞。”我勾唇微笑,看向那抹玲珑身姿。
匪凉闻声回首,眸中惊诧转瞬即逝,旋而笑意盈目,换曲改词。
一曲终罢,馆内喝彩腾起,皆是赞匪凉巾帼豪情。我取出一只荷包交给红倌,她掂了掂分量,喜笑颜开道:“南城林恒公子赍钱九百。”
匪凉眉目浅弯,隔着高台向我欠身还礼。
我从堂侧石阶走上伊人楼,匪凉辞谢宾客后立即随我而来。
“公子,你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半年前呢。”匪凉扬扇掩唇,“洁世辞是君作词谱曲,故妾只为君歌,半年不唱,都生疏了。”
“卿如玠玉,惠美泽芳。”我偏眸打量她,只觉如雨落合欢,清扬飘婉。
匪凉四望无人,方放心掩门与我对坐。
“公子,那么多钱,怎么往里运?”
“赵达私邸的守门人,买通了吗?”
“那些都是市井小人,拿了钱却去给赵达告密的事也做得出来,我等实不敢妄动。”
“是。数目太大了。”我蹙眉自忖,“赵达就算再贪婪,也不可能不问出处。”
“经安前日来,说您还未筹齐。不知何时能……”
“不必了。这件事,不用你们来做了。”我心中策成,扬眉笑道,“我还有门路,你们依职盯紧令合巷即可。”
“这……”匪凉疑惑道,“既然如此,妾遵君意便是。”
“刘慈此人,你知晓了罢?”
匪凉颔首。
“我先将这一千五百万钱处理好,然后再去对付他。他是赵达的属下,若经安带他来见你,你只将赵达宅第的近况告诉他,别的,绝不可多提。”
“是。”
我揽衣起身,忽然又想起一事,回眸笑问她:“你就不问问我,他近来如何?”
匪凉眸色微冷。
“旧伤已愈,如今的匪凉,是公子的匪凉。”
“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喜欢佯装释然。”我勾唇,“你一定是想知道的罢。”
匪凉低眸不语,颔首又摇头。
“他很好,仍是长歌纵马,恣意潇洒。”我冷笑道,“你也很好,仍旧是伊人楼的星晖。”
“多谢公子。妾明白,善于留情的人,并不善于动情。此人,公子以后不必再提了。”
我再度端详眼前长发及腰的玉人,径自离去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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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中郎将府。
“吴质回信给我,说他已见到陆无忧了,且陆家确是良田美宅遍朝歌。你带着我的访帖,将府后抵粮的钱财,都运往朝歌,让陆无忧把差额补齐。也不过二三百万,他有这个能力。”
我封帖交予经安。
“你让陆无忧伪造一个凭据,就说,赵达的钱财寄存在他那里,随来随取。等到大理寺传讯时,让他一口咬定那一千五百万都是赵家的。你记得允诺他,事后,我会归还他所有被圈被占的土地。至于他投进去的钱,等我缓一缓,会赔给他的。”
“是。”经安颔首,刚欲转身,又复问道,“殿下,那么夏侯常侍和灵寿亭侯的钱,您还吗?”
“还什么还,把五官府卖了我都还不起!”我无奈地看向经安,“他们都是我兄长,应该拉不下脸面问我要钱罢?”
经安抿唇干咳一声,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你把这件事告诉吴质,让他提防着,千万不能泄露给赵达的那个弟弟和朝歌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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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上。
我抬眸看着刘慈,发觉他亦忐忑地盯着我,我们目光相对后,他立刻低下头去。
“刘曹掾这是有话说?”
“没有,只是殿下召臣,臣不知所为何事。”
“刘曹掾,你知道绣衣使者吗?”我的目光逼视他,“天汉年时,武帝设立绣衣使者,这些人以监视百官为业。在这些绣衣使者中间,有一个人名叫怀悯,可他的为人和他的名字天差地远。他年少家贫,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做官的机会,却因为一个乡邻对他出言侮辱而气急败坏,失手杀人,从此断送自己。”
刘慈眸中剧烈颤抖。
“后来他做了绣衣使者,被遣去监视天子的儿子。你说他恪尽职守为上工作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愿安生,受了朝臣贿赂,与那人狼狈为奸,图谋戕害他人。”
我冷笑道:“你说这样的人,谁还敢信任他呢?万一他暴露了,天子的儿子一定会杀了他,天子也会杀了他,那个朝臣更会为了自保而杀他。他到时候,要怎么逃脱?”
“刘曹掾,你为何不说话呢?”
我睨着他。
“你是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刘慈闻言,心中防线彻底破碎,离座伏地:“臣万死……臣本为校事,已被殿下所忌,却还不知收敛……我真的……”
“刘曹掾别紧张。”我亦离座扶起他,“我是觉得,你在我这里很是屈才,你的前程,可不止于此。丁仪不过小恩小惠,你不该为此熏心。”
刘慈惊惶地盯着我。
“扳倒赵达,你,就是,新的,中书典校。”我扬手抚过他的肩,“我的承诺,和丁仪的比起来,如何?”
刘慈坠入震惊的长河。
“怎么?刘曹掾,刘校事,你不满意?”我戏谑地看向他。
“殿下想让臣为您做什么?”
“刘校事真是聪明人。”我闻言浅笑,“不仅是为我做,也是为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