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
“妧妧,方才殿下走的时候,对你说什么了?”荀恽眉心微动,问似无意。
“他……”郭妧明眸一转,衣袂翩跹,“问我要不要随他过府。”
“你你你……你……”荀恽诧异非常,“这是何意?”
“这个,我长话短说罢。”郭妧入堂,坐在荀恽身侧,“那日你让子充去五官府,他还有别的事情,是我代他去的。”
“然后呢?”
“然后?”郭妧笑意明媚,只当荀恽在问她所闻所见,“我见到子桓了。”
“我一见到他,就觉得甚么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也不过如此。他真是妙极,剑眉朗目,他的穿弦冠好生气派,可比你的青金笄美丽多了。还有,他堂上的曜光玄甲,他座后的长剑——那许是燕支,只有他这样的主人才配拥有如此尤物。案上的长琴比之号钟绕梁绿绮焦尾也不差分毫。那长琴,我不慎碰到,你道如何?宫音震耳,宫为君,宫音是治世之音,强之如此,是王者。还有,他的文章,我见到了初稿,他言己少好弓马,逐禽辄十里,驰射常百步。他还会项发纵口,俯马蹄仰月支蹬里藏身呢!”
荀恽兀自感叹女大不中留,郭妧已经丧失理智了。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别白费力气了,你最好离他远一些,越远越好。离他越远,你活的就越长久。”
郭妧闻言美目一颤,眸光仿佛寒水,将眼底冰冻。
“大哥,你在说什么?”
“他要你过府,你没有应允吧?”
“当然没有,我知道他最近繁忙,要为司马都尉的事情奔波,说不定还需要钱财,我怎么可能会给他找麻烦呢?”
“好啊你,你还偷听!”荀恽染了愠色,冷声斥道。
“我是光明正大地听,只不过不现身而已。”郭妧笑嘻嘻地看向荀恽,“大哥,你想让殿下将这件事情嫁祸出去,你好狠毒啊。”
荀恽神色微变。
“那你说说,怎么嫁祸?”荀恽有意试探。
“殿下想要校事府,那这祸事自然要安给校事官。”郭妧秀眉微挑,“那些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挑拨阿公和大王的关系,其心可诛。”
荀恽一时失语。
“郭妧,你真是让我……”
“怎么?想夸我?”郭妧勾唇,笑意盛盛,“我告诉你,若我真的能嫁给子桓,我唯一舍不得的人,就是阿公,才不是你!”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荀恽长眉耸起。
“不光气死你,还有奉倩。你这个立场不明的人,搁着子桓这样明敏的主上不去亲近,反而匿在朝堂之外,真是令人糟心。你帮他出谋划策,也不过是利用他,从而保护荀家。还有奉倩那个愚子,仰慕临淄侯的诗,就想做他的僚属,也不瞧准了谁善为君。有的人是潜龙,有的人一辈子不过是个诗人。”郭妧似是冷笑,阳光将她的青丝映成栗色,“大哥,你可要管好了奉倩哥哥,免得他走错了路。”
荀恽觉得他已不能单用“机灵”二字来形容自己这位义妹了。
“你当我为什么不随子桓过府?”郭妧的指尖抚上自己的玉笄,触到阵阵冰凉,“殿下会因为一百五十万斛粮食或是小五铢三千万而倾家荡产、收留不起我吗?”
“当然不会。”郭妧自问自答,“我不去,是因为他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他会觉得我是你送来监视他的。我才不要负着他的猜疑。我得到他,就要得到他的全部,包括他的信任。”
郭妧是那么盛气。少女的盛气。凌人的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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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桓,你为何神色有异啊?”曹真疑惑地盯着我。
“我是有求于你。”我扯出一丝温顺的笑容。
“行。”曹真见状亦笑道,“你想要什么?刀枪剑戟名卷良驹,哥哥给你出资。”
“那我先谢过了。”我靠近他,央告道,“请赍小五铢五百万。”
曹真立时双目圆睁。
良久。
“你你你打劫我?”
“这有何难?”我接着说,“单年俸就要两千石,你多年征战,难道连这点积蓄都没有?伯仁哥哥尚且予我。你还是个亭侯,这一来二去每年……”
“好了好了,你还替我算起家产来了。”曹真沉声道,“今上节俭,恐怕他都拿不出这些钱来。你遇上什么祸事了?你是不是被人劫色了,想用钱财来摆平啊?”
“哥哥,这不是给我的,你相信我,你这是在为大魏捐助。这些钱是会入府库的。”
“我有心无力呀。”曹真颇为无奈,“你道谁都同你一样,十九岁就做副丞相,禄比三公啊?”
“此事关国运,若成,则除你一心腹大患,你今后再私出围猎,就再也没人告发了。”我牵住他的衣袖,“一劳永逸。”
“一百万。”
“哥哥你未免太吝啬了。”
“你这是问我要钱,又不是问我借钱,我已经算很大方了。”
“二百。”
“讨价还价是不是?”曹真面色一冷,“我年俸才四万。”
“不过你可去找子廉叔。”曹真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他才是富甲一方。”
我闻言不免冷笑道:“我找他?子丹,你真不厚道。”
“你欺软怕硬是不是?”曹真打趣我。
我想赢的,岂是小利,乃是天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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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中郎将府。
“赵达的私宅在什么地方,都查清楚了吗?”我拭剑,一面问经安。
“是。在令合巷,临着北城门,就快出城了。”
“令合巷?”我嗤笑,“美好为令,融睦为合,可这条街上的勾当,没一件是清白的。”
丁仪和我府中文学掾见面的地方。他勾结校事府的地方。
“那个文学掾,司马懿带你认过了?”
“是。只因他确是校事府的人,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木牒是直接密入王宫,还是经过校事府?”
“此人名叫刘慈,并非直接向上禀事,大抵为赵达所辖。此人是被丁仪买通的,早年被举为官但不知因何犯下命案,仕途受阻,故而转入校事府谋生,那日属下见到常功曹考评五官府属僚,还曾问起,但常功曹说他已不记得有此人了。想来当初录他乃是校事府安排好的,并未经功曹之手。”
“丁仪买通的?丁仪竟在校事府也有耳目。”我沉吟良久,方道,“既然已有他的把柄,就想办法把他拉拢过来。不知丁仪予了他多少钱财?”
“这个属下还未打探到。”
“对了,令合巷的人手,你都安排好了?”
“是,按照您的意思,属下已经排查,有懈怠者,已遣金返乡,有泄密者,已经……”经安眸光一凛,“除掉了。”
“好。现在是怎么安排的?”
“巷尾酒肆有二,得知赵达私宅后,在那里也安插了两人。还有充作来往商贩的两人,理事仍是匪凉姑娘。”
我颔首,复问:“匪凉那里,一切正常罢?”
“伊人楼与府上的联系还是半旬一次,未改。”
“你亲自去见她,让她盯紧赵达的私宅,等到刘慈这条路走通后,再让他们见面。”
“现在有多少钱?”
“除了臣下的俸禄不能动用以外,府中、还有藩地,能调用的,刚过五百万。加上您筹来的,仍是差了不少。”
我闻之不由得蹙眉。
“这么大笔数目,即便是商人也得好一番经营。”经安言语中流淌着忧愁。
商人?
我忽然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