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封国中尉那日见过刘祯先生后,确实去了临淄侯府,再出现时,与右曹掾丁仪结伴。此后,杨中尉回府,但丁仪在令合巷与一人见面。”
“什么人?为何不报?”
我将自己的白散撒在剑刃上。
燕支剑影。我冷笑。现在人人都同魏王一样,妄图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监视我。这份礼我不仅要收下,还要利用。
“我们布置在令合巷的耳目见丁仪与此人称兄道弟,只当是他的亲信,就没有……”
“亲信?他的亲信,会在我的府里为非作歹?”
经安面色一白,垂首无言。
“把令合巷的人全部换掉,仔细筛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吃里扒外的蠢货。”
我抬眸看向经安:“如果有,不必来报我,直接解决掉。然后善待他的家人。”
“是。”
“丁仪的手已经伸到校事府去了,他不仅构陷我,还利用魏王。”我将剑入鞘,“他不是喜欢告状吗?”
我勾唇,决定为吴质雪恨。
“殿下是有什么打算吗?”经安问道。
“机会总会有的,等着就是。”
傍晚。
今日没有晚霞,明天大抵也非晴天。夜愈来愈短,夏至临近,这些天只消稍稍走动,朝冠都会被汗水浸透。我时常坐在堂下的石阶上,以此缓解炎热对五官府的迫害。
我看见甄宓站在门外。
“有话就进来说。”我倚着小案,仍是坐在石阶上。
她本是想兴师问罪罢,可惜她太柔和,没有半分逼人颜色。
我想起昨日。
我点吻在郭妧额上时,甄宓就站在门外,也是今日的这个位置,用一双震惊的美目盈盈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就那么一边看着她,一边更用力地揽住我怀中的玉人。更像是报复。
不知她有没有落泪,总之是她先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郭妧没有一丝愧色与羞怯。没有。我从那时起发觉,她比我想象中更厉害。
“她是谁?”甄宓坐在我面前。说是面前,实则很远。
“你过来。”
她于是又向前进了一步。
我的指尖尚未触到她的如乌瀑的长发,她就躲开了。
“我很喜欢的人。”
我冷冷地收回手。
“殿下若是喜欢就接进府里免得您整日见我心中不畅快我也少了很多麻烦。”
甄宓说话急促得连停顿都忘记了。
我们很像两座冰山,在比谁的寒意更刺人。
“你真是贤良。”我嗤笑道,“七年前,你在袁家府邸时,可比现在讨喜多了。”
“不仅我喜欢,连魏王也喜欢。”我睨着她,似笑非笑。
“殿下,请你不要再提了。”
“魏王好人妻,何况你这么美。”我看着她的泪水悬在眼眶里,“你说,魏王喜欢你,是因为你是袁熙的妻子,还是因为你漂亮?”
她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脸颊苍白中透着绯红。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可曾因为你是袁氏妻子而厌弃你?我可曾因为魏王对你的喜爱而嫌恶你?是你心横芥蒂,我们才会有如此隔阂。”
我哀极而笑。
“你是天仙吗?别人抬头看你一眼都要折寿是不是!”
“你若早早告诉我魏王对你的心意,我就不会向他求娶你,他也就不会忍痛割爱然后转而鄙恨我。你若早早回绝我,我就不必同你浪费彼此的青春。你若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属臣就不会前途尽毁,我的朋友就不会经受折辱和痛苦!”
我压抑着自己的苦涩和愤怒。
“可是你没有,你还是执意来毁我,害我,折磨我!”
甄宓兀自啜泣,没有一句辩解。
“别再哭了。”我只觉得心中烦乱难当,“我若是你,眼泪早都流尽了。”
她第一次落泪,是我攻破邺城之时。
她躲在袁氏府邸的屏风之后,世上最美的词藻都不能形容。
我不知怎样评价这段孽缘。只能说是孽缘了。
已爱过了。爱,已过了。
我离开她,走到前院的老槐旁,一拳砸下时,枝叶瑟瑟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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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清朗的天色。
“殿下,临淄侯府吏请见,说子建殿下今日进王宫,卞夫人分赏了一些银器,给您送来。”
“瞧瞧,机会等到了。”我笑道,“将乔松和隙华叫来。”
经安闻言会意道:“是。”
“殿下,怎么办,是不是要把什么弹棋投壶双陆六博的东西都摆出来?”
乔松和隙华跃跃欲试。他们都是我的府卫,自幼的玩伴,故而也不甚拘束。
“还有酒。”经安提醒一句。
“好好好。”
“经安,乔松,隙华,待会儿临淄府吏来的时候,你们都给我浪起来。”
我握着酒樽,紧握。
果然我五官府人都精于表演。
临淄侯府吏进来时,看到一片狼藉。
“你别胡来,你把我的翎箭都挤掉了!”乔松大喊。
“你自己投不中,反而怪起我来。”隙华豪饮,笑声将临淄府吏惊得不浅。
我和经安对坐,他轻轻拨动玄色的璆琳方棋,却一个子也没击到,自己反而滑了下去。
“笨死了。”我嘲笑道。
我扬手一弹,以一敌二。
敌局尽毁,唯独我那颗黄色的灌玉方棋,仍安稳地立在盘上。
“……这……子桓殿下?”
临淄府吏在一片混乱中向我行礼。
我装作这时才发现他。
“你有什么事?”
“子建殿下入宫时,卞夫人给诸位公子分赏了一些银器,让子建殿下带给您。银器去阴毒,卞夫人嘱托诸位公子,日暖夜凉,莫让风寒袭体。”
我起身十分简单地谢过,举止间尽是怠慢。
临淄府吏长眉紧蹙,亦不逗留,眉目间尽是不满,兀自离去。
我也不送他。
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大王孤立我,晨辉夕亡!”
府吏走后。
“赶紧收了。”我指挥他们将正堂清扫干净。
“这件事你们做得好。”我从身后取出两只铭文的匕首,分别递给乔松隙华,“这个算作谢礼。你们还自当值去罢。”
“多谢殿下。乐于效力。”两个少年眉眼一弯。
“殿下,您行径荒唐的事,那个府吏真的会告诉临淄侯吗?”
经安一边摆正桌案,一边问道。
“他不仅会告诉临淄侯,还会告诉丁仪。丁仪还会告诉大王。”
我冷笑。
“我总要让他知道,聪明人永远活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