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事闻言长叹:“想当年你爷爷少时给九仙奶奶点化,道家法门无一不通,在老凤城名望一时无匹,可惜李老神仙降服山水妖怪坏了根基,早早离世,你父亲又为赌所累,牵连得你母亲……”
徐管事讲到这里顾及李寄面子,按下不表,只道:“却是苦了你。”
听徐管事谈起自己过身的爷爷,李寄忍不住隔着外衣摸着贴身佩戴的挂件。那是他爷爷生前亲手为他带上的,当时爷爷说这玉一定要贴身,不然人养不了玉里的灵气,玉里的灵气也养不了人。李寄听话地贴身带着,但他想,爷爷恐怕是担心好赌成性的父亲给拿去当了吧。望向老凤城上风化的篆字:“老凤城里有徐家老爷和罗掌柜这般的好人,总是能给我这种丧家犬一条活路。”
徐管事看着身着跑堂衣衫,却出落得仪表堂堂的李寄,感叹道:“云来阁罗掌柜不是凡夫,可惜膝下无子,李小哥在云来阁岂不如罗掌柜养子一般。将来你若有意接手云来阁,徐家或许能帮衬一二。”
李寄婉拒,想到先前徐老爷谈到自己想要学说书的事,又感叹徐老爷神通广大。徐管事又表示李寄若愿意到徐家处事,自己可以荐他做个主事。李寄只推脱世事时移,且到时再看。再聊了聊徐公子的病情,李寄忽然看到远处山路间行来两人,有别与青灰布衫的路人,这两人是身着纯黑服饰,身背考学游子那种背箕,看起来是做道士打扮的。
李寄问:“那可便是我们等的道长。”
徐管事看看天色已近午时:“到了便是最好。”
李寄趁这俩道士还远,问道:“徐家对他们好似十分看重,徐老爷先前说道他们,很肯定他们能治好徐公子。”
“他们所在的道观,是在京都有‘镇国’之称的‘玑天观’,老凤城处在南方,而且各派林立,这玑天观名气不显,但过了江北,道士大都是玑天观道徒;所谓道门正宗,据说他们不仅每年处理各处妖邪无数,也负责与皇家祈福消灾,老爷知道江南医生都无法可施后,想办法交到了贵人朋友,由贵人连去了数封信求得玑天观的道长答应救治。那贵人说我们公子能有玑天观援手,就算一时不能痊愈,也能延年益寿。”
李寄望着那缓缓行来的两位道士,呢喃道:“但愿上天保佑,徐公子逢凶化吉。”
那两位距离李寄百丈开外,已能分辨二人面貌时,李寄一下子好生气恼,又好生失望——这两个道士竟然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一位清瘦些,面貌普通而和善;另一位却英俊非凡,左边腰间挂着一把宝剑,眼里透着股子高傲。
亏得在云来阁练出李寄一身不露声色的功夫才没显露,但对此次医治已然失却信心。
望向一旁的徐管事不知是否老眼昏花,依旧将腰板挺得端正,待到那两位道士走到身前,李寄难掩失望,徐管事却行礼问道:“请问二位道长可是从玑天观而来?”其中稍微清瘦那位颔首回到:“两位可是徐家……”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徐管事:“这是观里给徐家老爷的信,信里有道宁宅符,你们今日便贴到正门处。”
徐管事道谢接过。
道士又道:“有几句话是观里的老道师给你们老爷的,‘大仁不仁,大善不惠,徐老爷行善举而不露善名,是为至善’。”
徐管事谦恭地躬身再度行礼,道:“谢老道长为老爷赐福,按您道观里的吩咐,请了云来阁李小哥来。”说着让出李寄。
那道士打量了李寄一番,李寄也打量着他,他冲李寄淡淡一笑,仿佛多年老友,李寄一愣,只见道士转头对徐管事道:“甚好。”
“在下忝居徐家管事,特来迎接二位,两位道长不辞辛劳赶来,且先到云来阁用饭,明日再行诊治?”徐管事神色慎重,丝毫没有因为两人年纪轻而对两人有所轻慢。
清瘦的道士作揖:“郁均见过徐管事,这是我师兄刘卧云,人命关天,管事需先回,我和师兄做番准备,半个时辰内到徐家诊病。”
徐管事或许早得了交待,点头应诺:“劳烦两位道长,辛苦李小哥。”说着便先行离去。
徐管事带着小厮走后,李寄有些短暂的手足无措,稳了稳神学着徐管事的恭敬冲着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施礼:“两位道长要做哪些准备,需要我帮什么忙。”
叫刘卧云的道士望着李寄似笑非笑,英俊的脸上满是嘲弄。李寄被他看得浑不自在。郁均则拍了拍李寄的肩膀:“先去找那位唱戏的,叫什么来着?”
李寄顿时下巴都快惊掉了。这位叫郁均的道士虽然没有说是哪个唱戏的,但李寄心里只出现了一个对应的人:“道长说的莫不是‘轩辕公子’?”
老凤城的戏楼“凤抬头”,男儿身却唱得一手好花旦的“轩辕雅”轩辕公子。这个人是徐仕桧的爱慕对象,但徐仕桧学业无术也就罢了,若给人得知自己和个男戏子搅在一起,只怕自己和自己爱慕的轩辕公子都没有好果子,于是这事情也就说给了李寄一人听,他的贴身小厮也只是知道自己公子爱听戏。
见郁均仿佛恍然大悟般:“对,轩辕,轩辕雅。”
李寄心中顿时好几种猜想,他盯住郁均,问道:“道长这事如何得知?”
郁均温和地笑着,直视着李寄的目光,这一瞬,郁均温和的笑容让李寄想起先前车厢内历经风霜的徐老爷,徐老爷脸上的笑容同样温和,也同样只传达出自己必须接受的,有些高高在上的善意。
郁均回答道:“我不仅知道轩辕雅,我还知道你叫李寄,你爷爷是位有道行的道士,你自己也有道法天赋,不过你总觉得善泳者死于水,爷爷是因为会道法才早早去世,所以你一直把自己的天分掩饰得很好。”
李寄这下不只是震惊。他感到了恐怖。
他望向一旁叫刘卧云的人,刘卧云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有些好奇的模样等着自己的反应。
郁均感受到了李寄心里的慌乱,安抚道:“李小哥稍安勿躁,先前拍了你的肩膀,找到了这些命数;不过我无意令你不适,也并非无所不知,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为了消除我们合作的障碍,你能明白的吧。”
李寄想到自己先前因为这两人的年级有些看轻他们,于是点点头:“这是你们的法术?”
那叫刘卧云的摇头道:“不,这是郁均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