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伟的帅，是那种会让女孩子一见钟情的帅——顾盼神飞，俊逸出尘，明眸皓齿，风度翩翩。可惜他既不是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也不是年少有为的官二代，只是挣扎在某一线城市某知名外企工程部的一个项目组组长。按说，作为一个不到30岁、家世学历背景又都一般的人来说，这样的成绩也算不错了。但是谁让他活在当下呢，就算月薪颇高，也还是活的不潇不洒。
今天是新任总经理上台后第一次开会，最主要的内容就是讨论公司计划投标的一个水利工程项目。梁烨伟作为项目组的组长，要和工程部经理厉敏一起汇报。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总经理又是年少气盛，怎么能让他不紧张！
梁烨伟有在走廊里抽烟的习惯，有时候四下无人，他就会和厉敏说说话。
厉敏是常青藤毕业的海归博士，读书的时候就通过导师推荐在美国总部做过很长时间的实习生，颇得赏识。毕业后她主动请缨回国，恰逢A市的分公司落成，就被总部以部门经理的身份和前任总经理一起空降到了A市。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前任总经理在中国的工作和生活很多时候需要厉敏协调，再加上她工作确实努力，很得前任总经理的重用，公司里甚至一度谣传她会很快升任副总经理。不过谣言还没热起来，前任总经理就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回国静养，换来了同样空降过来的新任总经理——牛津的本科，宾夕法尼亚的MBA，老爸是公司董事会的股东，在国内也很有人脉……
“现在有背景有学历的人这么多，还怎么混啊。”梁烨伟怅然道。
“你也很厉害啊。这个项目做下来的话，估计就可以做部门经理了。”
“那你不是更厉害，Jeff在的时候就已经想让你升职做副总经理了。”
“我只是个工程师，不能做管理的，今年年底我和公司的合同就到期了，我想换个工作。”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也很羡慕你啊，什么都做得来。”
“没有你，我根本做不来。”
“都有开始嘛，慢慢就会了，再说你现在也已经得心应手了……今天业务多吗？”
“不多，开完会就没什么事了。”
厉敏凑到梁烨伟跟前，狡黠的道：“出去吗？”
“恩。”
厉敏眨眨眼，若无其事的离开。梁烨伟却更加难受。他和厉敏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单纯任性的小女孩，而现在，她已经变成举重若轻的女强人了。要不是她以部门经理的身份招他进来，又明帮暗助的让他在一年内升职为项目组组长。他说不定还在国企里，做他的小职员呢。厉敏要走，其实他知道，是不想他总羞于不如她，没有承认她的资本。但是她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压抑，觉得窒息，觉得没有资格承认她。
厉敏习惯把发言的机会交给梁烨伟——即使贡献最大的不是他。梁烨伟觉得屈辱，却没有勇气拒绝。他刚来公司的时候业务不熟，如果不是厉敏替他承担一部分工作，又常在关键时刻替他圆场，他连试用期都做不满。
像往常一样，他刚做完汇报，投标部的经理就开始抱怨。
“现在经济形势这么紧张，你们怎么还做这么高的预算？你们也不看看其他公司的报价，都低的让人坐不住了。”
“但是这个水库的位置，是在人口密集区的上游，如果不按较高的安全标准，是会威胁下游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的。”
“哎呀，你那些标准都是国外的，现在中国，你不按中国的规矩来，怎么在中国开拓市场啊！”
“市场开拓是靠公司信誉和工程质量，怎么能靠放弃原则降低标准呢？”
“怎么会是降低标准呢？你看中国每年搞那么多工程，哪个是按最高标准的，还不是也一样为人民服务了？按什么样的标准，还不是一样的结果，难道你按最高标准，水库就成变形金刚了？”
梁烨伟听他强词夺理，很想回敬他几句，但人家是投标部的经理，他又能说什么，只好耐着性子讲水库安全性的问题。但是投标部经理偏偏不买单，只一味说高标准没什么意义。
“变形金刚能挡洪水吗？”厉敏冷冷的问，“建不出变形金刚就不是好工程吗？”
“厉经理你这话什么意思！”
“建水库是为了合理利用水资源，防治自然灾害，又不是为了好看。李经理只想着那些昙花一现的面子工程，就不想想越来越频发的水旱灾害吗？连受众人群的生命财产安全都保障不了，怎么能为人民服务！”
“哎呀，搞工程的又不是上帝，老天爷的事，我们怎么能做的了主呢？”
“自然有自然的法则，工程师有工程师的义务。受利于天的时候不承认侥幸，受难于天的时候却说是不幸，这是一个喊着‘为人民服务’的人该说的话吗？关乎人命的事情，怎么能这么敷衍！”
“厉经理，你讨论就讨论，干嘛扯上什么责任义务的，你那么有责任感的话，去义务修建水库，造福一方啊。”
“我倒是想，钱都进了李经理的口袋，我拿什么造福一方啊。”
“好了，好了，咱们是讨论项目投标，又不是做超人，这么唇枪舌剑的，投标就能成功了？”一直沉默的总经理终于说。
“对嘛，还是总经理有远见，厉经理说了这一大堆，又不能降低预算。”
“那李经理和和稀泥就能让水库万无一失了？”
“好了，厉经理是吗？”总经理盯着她，诡笑说，“你不仅爱飙车，口才也不错啊。”
“啊？”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除了降低工程标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预算呢？比如，可不可以把水库建在洪水风险较小人口密度较低的地方呢？或者可不可以通过利用一些已有的设施，达到在洪水期增加蓄水量的目的呢？”
“改变水库的修建位置，会使工程量加大，即使可以降低建造标准，也不可能降低预算。至于利用已有的设施，附近倒是有一个面积不大的湖，但是那个湖已经干涸多年，如果要用来蓄水，不仅要修建联通管道，还要对湖堤进行修缮，费用也未必会降低。”
“那个湖附近，有人居住吗？”
“那个湖干涸之前周围倒是有居民的，但是干了以后，就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就是说那个湖附近的地形，是可以建居民区的？”
“啊？”
“如果我们可以把一部分水引到那个湖里，就可以吸引一些房地产商在附近开发，这样不仅可以把修缮湖堤的费用转嫁到房地产商头上，还可以额外增加一些收益，你觉得这可行吗？”
“总经理果然是年少有为，哪像那些死读书的，只会自以为是固执己见，一点创意和手段都没有！”
总经理不睬李经理，仍是盯着厉敏问：“你觉得呢？”
“这个，我没想到，不过好像，还挺可行的。”
“那厉经理，可以重新做一份预算给我吗？”
厉敏不答。
总经理看厉敏发愣，不仅不气，反而好笑。虽然李经理一再自荐，会议还是决定把预算的事交给工程部。
“这个项目如果投标成功，会是我回国之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也是我们这个分公司建立以来接手的最大的项目，对于我们公司在中国地区的发展以及在座各位的前途都是至关重要的，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打好这一仗，拿下这个项目。”
“我知道我初来乍到，年轻识浅，难孚众望。但是好在在座各位都是我的老师，我会努力向大家学习，也希望大家接纳我，让我们的公司不仅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团结紧密，更像一架战车，坚若磐石，无往不利！”
众人一听，都是大拍马屁，厉敏也是赶快收起惊讶，随声附和。
会议结束后，总经理把厉敏叫到办公室，说：“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就是有点措手不及，总经理您洞隐烛微，大智大勇，我这种死读书的人，就只能望其项背而已，刚才在您面前放肆，实在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了。”
总经理皱眉道：“你不是说你不会拍马屁吗？看来我当时不该建议你到公司实习，而应该建议你做学术。”
“啊？”厉敏愣愣的说。
“你不记得我啊？”总经理提示道，“当时你告诉我你叫陈默然。”
厉敏还是一头雾水
“不会是我认错了吧？”总经理叹气道，“我们在美国飙过车，默然小姐！”
厉敏茫然的看着总经理棕绿色的虹膜，突然道：“是你！”
“今晚有空吗？”总经理终于舒了一口气，笑道。
“没有！”
“你挺怕我的啊。吃个饭嘛，本来也要讨论工作的问题啊。”
“那个，我会把预算做给您，吃饭，再说吧。”
厉敏走出来，慌乱不知所措，怎么会是他！
厉敏留学的时候，曾经见过荆歌。那时正值春假，她租车去东北部旅行。刚上高速，她就忍不住加速，没想到后面有一哥们想超车，她好胜心强，狂踩油门，结果两人一路飙到了纽约。眼看要到纽约，她也实在累了，就主动减速，打灯示意要下高速。没想到那哥们跟着也下了高速，跟着就停车拦住了她。后来两人一起去了纽约，又去了波士顿，华盛顿和费城。
荆歌说他来美国看他爸爸妈妈，顺便玩几天，没想到碰到个中国姑娘。
厉敏不屑，说在美国的中国姑娘也多了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么漂亮，又会飙车，当然了不起啊！”
“这是一种比较新的观点。”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配不上你。”
“这是一种更新的观点！”
玩了几天，厉敏要回学校，荆歌就问她要联系方式，厉敏不答，他把名片给了她。当天晚上，他向她暗示，厉敏那时候也是好久没有过，差点就答应，但是想到以后还要面对梁烨伟，还是没有发生。
后来厉敏回想这件事，常庆幸当时的清醒——没想到今天在公司里碰到，还被他认出来，真是让她莫名惊诧。
厉敏让秘书帮她找那个湖附近地形和历史资料，然后开始抓狂预算的事情。她是土木工程的博士，不懂经济。当时听荆歌说在大公司实习可以帮助确定人生目标，就请导师给她写了推荐信。没想到之后土木越做越少，经济却越做越多，现在都快钻进钱眼里了。
而她的秘书也不让她省心，虽然是美女一枚，也算是名校毕业，却不是工科出身，让她很不顺手。不管做什么都要折腾好几遍，还常常赔上其他人的劳力。厉敏也想过要换秘书，但是一直没有成功。
下班以后荆歌又来找她，她推不过，只好跟他出去。
“你吃相很可爱。”荆歌饶有趣味的说。
厉敏差点吐出来，说：“我长着么大，你是第一个说我吃饭好看的人。”
荆歌笑道：“愿意陪我走走吗？”
“我还有事。”
厉敏打车，怕被他发现，特地让司机转了好几个圈，到宾馆的时候，已经9点了。梁烨伟问：“今天怎么才来啊？”
“刚才总经理请我吃饭，问了一下公司的事情。”
“他好像挺喜欢你啊。”梁烨伟随口道。
厉敏心慌，不知道该怎么答，梁烨伟却只是淡淡的说：“还是海归好啊，学贯中西，以前Jeff喜欢你，现在总经理也喜欢你，不在公司继续做，会很可惜的。”
“不会啊，我又不懂经济，在工程公司做也没多少前途，还是教书吧。”
“教书……也不错。”梁烨伟心不在焉的说。
厉敏知道梁烨伟不开心，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如她，她和他认识11年，只有高考的时候因为失手输给了他。可惜那时候厉敏一心好胜，根本不理会梁烨伟求稳报志愿的建议，冒险报了J大。后来她去了J大，他去了S大。再后来她出国，他工作。再后来他想换工作，屡试屡败，她着急，把他招进自己所在的H公司，他却耿耿于怀，觉得屈辱。她用尽心机帮他升职，他却越发压抑……她知道，她都知道，只是不敢揭穿。他们俩的感情，高中败给压力，大学败给距离，后来败给差距，什么时候，才是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
厉敏想要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她对他越来越小心翼翼，都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别说是在公司里，就是在宾馆里，都是别别扭扭的。
厉敏把做好的预算交给荆歌。荆歌很满意。这两周荆歌也曾有几次调侃过她，但并不十分纠缠。倒是投标部的李经理，对厉敏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不过厉敏下定决心合同到期就走，根本不把什么总经理李经理放在眼里，要不是想帮梁烨伟，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眼看要到投标的日子，公司上下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厉敏因为秘书把分内事推给梁烨伟发了几次火，秘书却觉得梁烨伟是自愿帮忙的。
“那他做秘书你去竞标啊？”
“我专业是国际贸易，对口的事情没机会做，不对口的事情怎么会得心应手。”
“我本来也不想你来工程部，异性的花瓶我都看不爽，何况你还是个同性的！愿意做对口的你就去辞职，不对口又不努力，强词夺理有什么用！”厉敏心烦意乱，翻着白眼道，“你哭什么啊，有哭的时间你去做事行不行啊，该做事的时候你装交际花，该做交际花的时候又比不过人家，现在当假花都多余你还怪我啊？”
外面人听厉敏发飙，都进来劝，厉敏脾气虽然大，却不喜欢穷追猛打，见有台阶，也就顺势下来了。林秘书却是哭的不依不饶，连过来找厉敏的荆歌都陪着劝了半天。
“怎么回事啊？”荆歌道。
“我话重了。”厉敏有点惭愧的说，“不过，她在工程部，确实不适合，我早就说把她转到其他部门，但是大家推来推去，就是不肯收，我又不好辞退她。”
“那就找一点适合她的事嘛。”
“我又不是你，能化腐朽为神奇。”
“不会啊，我觉得你做的预算很好啊，又工整又细致又清晰，还很赏心悦目。”
“那个是梁烨伟做的，他做事很细致的。”
“那你做什么了？”
“我就是七七八八啊。”
“七七八八？你天天加班到深夜，连妆都没空化，难道是看午夜凶铃啊？”
厉敏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的？
荆歌笑说：“说你笨吧，你又这么能干；说你聪明呢，你又总是愣愣的。”
“我又不是天才，哪有本事样样精通啊。”厉敏突然来了兴致，道，“你知道《宠物小精灵》吗？《宠物小精灵》里的喵喵为了学说人话耗尽了全力，结果不仅没有追到喜欢的喵喵，还丧失了其他喵喵的必杀技——我也是这样啊，一直活在别人的期望值里，却变成了怪胎。”
荆歌微笑着听厉敏说完，道：“化个妆吃饭去啊。”
“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化妆！”
“不能不去啊，这次不是我请你，是我们请别人。”
荆歌说的别人，就是A市工程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厉敏倒是知道投标部一定会想办法走路子的，但是没想到居然请到了这么有分量的人物。厉敏生人面前木讷，不会逢迎人，这一年在H公司虽然也学了一些场面话，但毕竟有违本心，并不得心应手。还好李经理却是乐此不疲，马屁拍的登峰造极。荆歌从小耳熏目染，虽不喜欢，但足够应付。
荆歌特地找人替厉敏化了妆，换了衣服。厉敏身材虽然瘦小，却颇有曲线，穿上荆歌选的衣服，虽不自在，也别有风味。那领导几杯酒下肚，斜眼瞥着厉敏，她忐忑不安，却无计可施，万一他摸过来，她该反抗还是该应承？
正焦虑，荆歌握住她的手说：“这次父母让我们俩一起回来，一是想让我们熟悉一下业务，为将来做准备，二也是想让我们为他们回国准备下。我父母多次提到您，让我多向您求教，您可不要嫌弃哦。”
“哦，那怎么会呢，我说谁家的姑娘这么漂亮，原来是老荆的儿媳妇啊，他自己艳福不浅，儿子桃花运更甚啊。”说着，也拉起厉敏的手，问道：“几岁了？和荆歌是同学吗……”
厉敏紧张的发抖，荆歌一边用力握住她另一只手，一边继续和领导周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送走了领导。她舒一口气，才发现她的手还一直握在荆歌手里。荆歌并不松手，说：“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吧。”
厉敏没有反对，路上，荆歌问：“吓坏了？以前不是也见过色狼吗？”
“以前的色狼，又不关乎工资和奖金……谢谢你。”
“现在总算知道你的魅力了吧。”
“他醉成那样，我又穿成这样，也没什么稀奇的。”
“就算我没醉，也一样想做色狼啊，可惜，我不想讨你的厌。”
厉敏不答。
“我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我对你不只是逢场作戏。”
“也没到一心一意。”
“你要是想让我一心一意，就对我好一点啊。”
“也许你只是喜欢挑战喜欢刺激喜欢新鲜啊，要不干嘛飙车啊？”
H公司的员工，大多数住公司宿舍，厉敏也不例外，不过Jeff照顾她，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单人宿舍。她自己也很喜欢，只是公司的人都住在一起，她和梁烨伟根本没什么机会相处，只能偶尔到宾馆相聚。
虽然厉敏极力不想让荆歌知道她住哪，荆歌还是把她送到了门口，她要回去，他倒也没纠缠，只在她身后淡淡的说：“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的心。”
厉敏崩溃无语，认识几天就想上床，吃一顿饭就说心说肺，真是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