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院出去是一条宽敞的泥路,十里八乡的人们去县城里都要经过这里,这条泥路的下方有一块大水田。
此时早已稀稀落落的插满了稻苗,往水田下再走一段田埂,有一条小溪,小溪对面是一座矮山包。
矮山包顶立着一座孤坟,破烂的白绫在孤坟旁的老槐树上随风飘荡。
李千夜知道,这是从未见过的娘亲,或许只有在这种地势高的地方,才有可能看见远方的爹。
大水田边上的小树林外,也有一座翻新后的小土包,李千夜跟着大白走到小土包前,学着祭拜娘亲的样子磕了一个头。
然后往小溪走去,对大白说道:“大白兄,我知道一块石头,方方正正,村里人都说在那地方几十年了。”
说着李千夜下到小溪里,踏着溪水往平时人们洗衣的大水池走去。
水池边上铺着十二块板石,是平时村里的女人用来洗衣服的地方。
李千夜双脚跨在板石两侧,伸手下去摸着石头的边沿,准备开始搬,嘴里笑道:“大白兄,这块石头如何?等以后我长大了,给老白换一块更大、更气派的。”
李千夜铆足了劲儿去搬,可这也才搬起来一条缝这么点距离,大白看着他涨红的脸颊,狂吠了一声。
汪!
“没事的,大白兄我能行!”李千夜倔强的说,不过这一次却会错了大白的本意。
身后突然被人一推,一跟头栽进了水池里,还好水不深,只是弄得一脸烂泥。
那推他的一行人是隔壁张家的张有诚、袁守信、王新,三个大一些的孩子。
他们各自手里提着抓螃蟹的竹篓子,三人齐声说道:“李千夜!你想干嘛?”
汪汪汪!
大白在一旁的狂吠,眼见着就要冲上去报仇,李千夜急忙用池子里的水抹了一把脸,拉住了大白的狗尾巴。
“三位哥哥,我来洗把脸。”
李千夜说着,又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淤泥抹净,苦着脸笑了起来,“对不起,我也不想打扰三位哥哥,只是这里的溪水真的太凉快了。”
三人听了李千夜一番话心里将信将疑,不过想着今天运气好,晚上出来捡螃蟹,抓到了一大堆,便索性不管了。
“家里的热水不洗,非要出来洗冷水,真是怪癖,走了走了,等下迟到了又要被武馆的武师们骂。”年龄最大的孩子袁守信说道。
三个男孩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去,李千夜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的搬动那块板石。
这忙活了一天,也才搬动了半尺的样子,想要搬到小树林外不知给多少时日。
一个周后,人们发现板石被人移动了差不多四尺的距离,心里便起了疑惑,好心人又将板石搬回了原先的位置。
就这样,李千夜的成果作废。
半夜里,黑乎乎的房间内,李千夜望着大白荧亮亮的大眼睛,不停的流泪,呜咽着说:“怎么办?大白兄,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们又搬回去了。”
大白趴在床上睡意朦胧,打了个哈欠,吧嗒吧嗒嘴,好像在说:别放弃,总有一天你可以搬动板石,能把板石搬到小树林外,到时候你昭告全村,这是老白的墓碑,就像娘亲的墓碑一样,没人敢动。
“可是,大白兄这块石头袁守信都搬不动,我真的可以搬动吗?”李千夜有些不自信。
大白又吧嗒吧嗒嘴,似乎在说:相信自己,你能行!
漆黑的屋子里,李千夜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抱着大白睡了一宿,这个世界能像这样陪着自己的似乎也只有大白了。
翌日清晨,李爷爷早早的起床去往县城,这里离县城步行一个时辰便到,中午回来时李爷爷买了李千夜最爱吃的橘子。
平时李爷爷可是特别节约的,人老了不中用,种不出庄稼,千夫长李宏又一去五年没个音信,这个家还得靠老爷子撑着。
李千夜刚从小溪里回来,就看见院子里的石凳上放着四个金黄的橘子,心里可开心了。
正好李爷爷也从屋里走出来,和李千夜撞了个对面。
“千夜,想去县城里看看嘛?”李爷爷走到石凳前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橘子皮,掰起一瓣喂给李千夜。
李千夜张嘴吃了下去,细声说道:“不想。”
“为什么?”李爷爷有些诧异,一般人家的孩子听到要去县城里都乐开了花,怎么自己的孙子就这种语气呢?
李千夜回头瞟了一眼,大白蹲在后面,装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乖得不得了。
“因为我去县城里就看不见大白兄了。”
“大白只是条狗,千夜你怎么能和一只狗称兄道弟啊?”
“我和大白一起长大,一起吃奶,一起孝敬老白,我们当然是兄弟。”
“你……”
李爷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从来都是这样,至从李千夜会说话以来,就没和谁说过三句话以上。
“哼!孺子不可教也!我林家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后人,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李爷爷是李千夜的外公,只因千夫长李大人的传奇故事,所以村里人都喜欢叫这位原本姓林的老人为李大公。
李大公一巴掌把剥好的橘子拍在石凳上拍得稀烂,怒斥道:“你不去也得去,我已经托人给你报了武馆,年后武师收徒,我把这条大白狗杀了炖汤,看你还惦记什么!”
“不行!”
“大白不能杀,你如果杀了大白,我就去见娘亲!”
“呜呜呜……”
李千夜失声痛哭。
李大公脾气暴,见着李千夜痛哭,一巴掌想也没想就扇了过去,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你这小子能有什么出息,真是白养你了。”
这一巴掌下去,李千夜倒在了院子里,蜷缩在泥地上哭泣,像一个烂皮球,心情不好的人还能踩几脚出气。
李大公倒是没踩几脚出气,只是一气之下把剩下的三个橘子分给了袁守信、李有诚、王新。
中午吃完午饭后,李大公又去了一趟县城,五岁半的李千夜躲在屋里,没有吃午饭,大白一直陪着他。
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中飘满了灰尘,看似一尘不染的房间里,似乎因为有了光芒,一切的一切都浑浊起来。
黑暗好啊,有黑暗的地方,再肮脏的东西都可以视而不见,光芒的出现无疑放大了这种平时可以忽略不计的尘埃。
“大白要不我们走吧,爷爷要杀你,我不想你死。”李千夜低声说。
早已哭得泪尽的他,此刻没有泪水可以哭了,或许有泪水,也只是心里在流泪。
汪!汪!
大白叫了两声,李千夜苦笑着答道:“你也希望我去武馆吗?可是去武馆,以后就没人陪你了。”
汪!啊呜!
大白冲着李千夜龇了龇牙,狗爪子放在了李千夜的手背上,深邃的黑眸子中回答了李千夜的话。
“唉!”李千夜长叹一声,“大白兄,我真的能在武馆认识新的朋友吗?”
汪汪!
大白肯定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李千夜的挂念,就好像在说:到了县城记得照顾好自己,没有我在身边,也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
李千夜眼里浸着泪花,黑屋子里没什么光亮,虽然他害怕黑暗,可又喜欢黑暗。
黑暗象征着未知与恐惧,同时也代表了熟悉与静谧,就像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切都是五年前的样子。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光明,李千夜就记得有两个人影在自己眼前晃,一个叫爹,一个叫娘。
只不过李千夜最后看见的只有娘亲死前那苍白的脸,以及油灯熄灭后可怕而寂静的黑夜。
或许没人会相信,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记住这些,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能听懂林宝儿说过的话。
不过李千夜作为泛大陆故事的主角,这些都只是传奇人生的起点,与千夜帝君这个被千古唾弃的称谓相比,小村落中的李千夜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