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恼太原军民阻他大军南下,使第一次南伐的功劳尽为宗望所得,亲自提审张孝纯[1],喝道:“大辽幅员千里,而为我所灭,你以区区太原,何敢拒守!况今太原已为我所得,你一介书生,又何能乎?”
张孝纯道:“若非粮绝,你岂能得逞!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不务广地,你们灭大辽不使继世,灭人宗庙不施恩泽,地虽广大,极盛必衰,兵忌黩武,好战必亡!”
宗翰冷笑道:“大辽天祚皇帝内政不修、畋猎不时、外侮邻国、内溺酒色,我家太祖皇帝知其必亡,而顺天伐逆,社稷邱墟,固其宜已,何云无德?倒是你家皇帝数次遣使海上就盟,而屡屡败好,岂非失信?”
张孝纯道:“朝廷之事,我未尝与闻,唯受命帅此一方。”
宗翰[2]笑道:“你推不知?本来太祖心存大体,尚念结盟之好。可我们都攻下西京了,你们才出兵伐燕,且用兵失败,惹人笑话。后来童贯遣赵良嗣求祷我朝共同伐燕,太祖遂以十万铁骑分三路入燕,使辽群臣开门以降我朝。至此我等因大宋屡次背盟不欲归还燕京,而太祖念赵良嗣数年往来辛苦,言辞恳切,特许归还燕京六州二十四县,但南奔入燕的汉、奚、契丹、渤海等民及平、滦、营、西京州郡不在此数。你们明面上接收了燕京州郡,暗地里既不足额与我朝燕京赋税,又不肯归还南奔人口,更交通张觉谋取平滦营州,简直背信弃义!去年我家皇帝命我与宗望郎君分兵问罪,兵抵汴京,你家君臣哀鸣请和,请割三镇二十州赎罪,宗望郎君心存怜悯,乃以班师。不想誓墨未干,你们盟言又变,不仅不还三镇,更屡以兵袭我,故今我等再奉敕命复行吊伐,正是替天行道,势不可挡,你何不自新降我?我念你硬气有节,可以用你。”
张孝纯道:“孝纯世受国恩,焉敢背弃!且孙子兵法有云,全国为上,攻城为下,你数次攻城不得,实落下成,又何足道哉!孝纯唯有一死以报朝廷,勿复多言!”说罢瞑目不语,立志殉国。
宗翰命人将张孝纯之子张浃押来,道:“今若从我则有生,不然,我以万种刑罚及你父子!”
张浃大声道:“我不负朝廷,甘愿一死!”说罢向张孝纯叩首,亦求殉国。
宗翰又命人将俘虏的统制、统领、提举、通判等三十余人押来,俱戮于张孝纯父子面前,张孝纯父子瞑目不肯降。
宗翰颇为讶异,不忍杀之,命左右好生押往云中,不许他们自尽。
后来张孝纯被迫出任伪齐丞相,一直活到1144年,比宗翰还多活了7年。
笔者看来,大概因为文人多数无能为保家卫国,所以中国文人的殉国,颇有行为艺术之嫌,属于为殉国而求死,比如南宋文天祥,比如明代方孝孺,这当然可以载入史册,但并不见得比王禀和王国维的投水自尽来的干脆坚决,也不见得比宇文虚中的忍辱负重来的有意义。
九月十五,宋廷以李纲专主战议,丧师费财,谪知扬州,不久又罢知扬州,改提举洞霄宫,十月初一,又贬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安置建昌军,李纲上书辩雪,再责安置甯江军。
于是满朝上下皆力主议和,此时宗望遣使再索三镇,谓“太原既得,河间、中山不可不割”。
宋廷惶恐,多有人道:“大金地广,未必非欲三镇,向使我朝能以三镇赂大金,焉知其不以和好而不受之?倘使金人以失信再责我朝,则何以御得?”
宇文虚中道:“三镇北拒强虏,西联雁门,乃河朔重地,国之屏障,弃之则失河北,河北既失,国都能安之乎?”
钦宗犹豫不决,道:“闻右副元帅宗望贪财好色,又与左副元帅宗翰不睦,我们能不能跟他说说,以重金赎河间、中山两镇?也许他见攻城艰辛,或者怕功业不及宗翰,会罢手呢?”
宇文虚中道:“宗望虽小处有亏,但他是大金两朝皇帝倚重的大将,怎会受金帛财货蒙蔽?”
钦宗道:“话虽如此,终究要试试,不然,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宇文虚中领命,赴宗望军中谈判。
此时宗望收到宗翰消息,邀他同下井陉。
井陉位于河北西部边陲,素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乃冀通衢要冲,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本来宗翰已陷太原,正是势如破竹,不料种师道坐阵井陉,向西联络寿阳、平定,往东联络真定、中山,横向建起一道防线,互为照应,使两路金军南下受挫。
待宗望率主力绕过中山、真定,到达井陉时,宗翰已因强攻井陉损失3000人。
宗望道:“年初就约定会师汴梁,你说太原难下,使我东路军颇遭围堵。如今发兵不久,你又说井陉难下,哼,只怕这一路上,就没有西路军易攻的城池了。”
宗翰道:“你先前一味图快,贪功冒进,又不曾拿下汴梁,使所得城池复归宋朝所有,本次南下,你围攻中山、真定不利,也不比西路军快多少。”
宗望道:“井陉到底是何情形?”
宗翰道:“东联中山、真定,西接太原、平定,地势陡峭,易守难攻,若不尽快拔除,恐粮草不济,将寸步难行。”
宗望道:“可有对策?”
宗翰叹气道:“井陉城池依峭壁而建,箭射不着,人登不上,又交通四邻要塞,实在不宜强攻,我曾想将他引出城外,可那老狐狸并不上当。”
宗望沉吟良久,教宗弼等人先去查探。
宗弼与彀英绕行良久,见井陉四围尽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道路桥梁狭窄蜿蜒,步兵、骑兵皆不利,且房屋多以石头建成,火攻、水浸都不行,实在伤脑筋。
彀英道:“井陉城小人稀,若不是联络四邻、互为照应,使我们难以各个攻破,咱们也不必费这么大周章。”
宗弼道:“‘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如此形势,还是‘伐谋’最好。”
彀英道:“什么谋?”
次日,西路军活女、彀英,东路军宗辅、宗弼同至井陉城下叫骂。
彀英道:“种老头,枉你自称名将,却不敢与我一战!你可知道,你弟弟种师中便死在我手上!”
种师道急怒攻心,目眦尽裂,指彀英大骂:“狗金贼,你屠我百姓,杀我兄弟,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彀英笑道:“你想将我碎尸万段?那得先问问你弟弟,碎尸万段是个什么滋味。”
彀英说着,从护卫手里接过一只王八,比划道:“当日你弟弟被我围困,就如这王八一样,将头缩在壳里,不肯出来。幸好我最善宰王八,先用诱饵将他的头卡住,再这么抻着他的脑袋,刷的一声,就把头砍下来了……”
种师道明知彀英激他,仍忍不住血气上涌,两眼发黑,一时被左右扶住,牙关紧闭说不出话。
彀英继续道:“后来啊,我们把他脑袋上的白毛拔了,做成皮球,一直踢到骨头尽碎成渣。他的王八壳呢,被斩成肉块,本想晒干了喂狗,谁知道那几天下雨,蛆虫生了满地,那味道啊,真比粪坑还臭呢!”
种师道古稀之人,听闻兄弟被彀英这样的小贼如此残杀羞辱,忍不住老泪纵横,哭道:“臭金狗,你别得意!我早晚将你父子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宗辅大笑道:“父子?父子!哈哈,你们俩倒成了父子!”
活女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长得老成了点吗?”
宗弼本来捂着脸笑,此时愈发忍不住,狂笑不已。
宗辅和宗弼的护卫们也都跟着大笑。
活女拿刀指着他们道:“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宗辅、宗弼等人都不听,反而越笑越大声,一时连宗辅、宗弼领来的东路军将士也都跟着笑起来,完全不把活女放在眼里。
活女大怒,扬着马鞭来抽韩奴。
宗弼护短,纵马将活女逼开,讥讽道:“活女郎君,莫要以大欺小,要打,打你那便宜儿子去!”
彀英亦大怒,骂道:“谁是便宜儿子!若无父兄庇佑,你岂配与我同伍!”
宗辅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我爷们争锋!趁早抢几个小娘婊,你父子俩同乐去,除了这,你西路军,又有何用处!”
于是西路军活女、彀英,东路军宗辅、宗弼且不顾攻城,各自拔刀互骂,连同士卒也都吵起来,眼看就要动手。
[1]宗翰与张孝纯的对话出自《三朝北盟会编》,有改动。
[2]《三朝北盟会编》中宗翰此处说的条理清晰,文辞严谨,真不像个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