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沉吟道:“我们南下之时,曾定下三个目标,最次夺回燕云十六州,再者划黄河而治,再者直取汴梁,如今这般情形,粮草不济,腹背受敌,若强行攻城,只怕不及破城,兵力已折损完毕,不如见好就收吧。”
宗望瞪着宗弼道:“你这番言语,是阿合教你说的?”
宗弼道:“她教我说,也得能自圆其说,若无道理,你怎会听取?”
宗望道:“就依你说的,见好就收吧——你明日即往宗翰军中,将此事报他知道,其他人去,只怕他不听。”
宗弼道:“我过两天再去吧?”
宗望道:“那也行,且看看宋朝态度——你再敢因她误事,我就把她送回汴梁城!”
宗弼回自己营帐,见阿合正为他担心,心下大喜,自躺在铺上装病。
阿合道:“你二哥打你了?”
宗弼委屈点头,道:“我中毒了。”
阿合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会?你吃了什么?”
宗弼道:“你快解开我衣服,看伤的怎么样了?”
阿合便解开他衣服,见他那话儿正紫涨跳脑支棱着,完全无法忽视。
宗弼撒娇道:“快,你快给我吸吸毒,我快毒发身亡了……”
阿合瞪他一眼,道:“你滚!”
宗弼伏在阿合胸口,道:“我过几天要去太原,你在此等我,我们一起回会宁,好不好?”
阿合道:“你去太原做什么?”
宗弼道:“一是商议跟宋朝的和谈条件,二是希望宗翰哥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阿合道:“什么意思?”
宗弼道:“此次南下,东路军先于西路军抵达汴梁,但是宗翰哥哥不知出于私怨还是情势所迫,竟然没有阻住陕西种师道的勤王部队,我二哥怕撤军时会有麻烦。”
阿合道:“你们要撤军?”
宗弼轻吻她一下,道:“你是我萨萨,我并不会瞒你,但此事机密,你别告诉别人。”
次日,张邦昌、宇文虚中、梁师成等人来金营。
阿合藏在宗弼身后偷听。
梁师成先把宫中珠宝并一万两黄金呈上,道:“前番银术可大人来朝时,****亲允3万两黄金犒赏西京将士,因童贯糊涂,只给了十万银绢,如今,且把3万黄金之数补上,也好稍赎童贯之罪。”
宗望心下甚喜,道:“这些珠宝虽好,我军中,却无人可戴。”
梁师成陪笑道:“会有,会有,太子军中将士这般雄壮,只怕汴梁城中美女,皆抢着来呢!”
宇文虚中听梁师成说的颇不类,道:“前番太上皇因受小人蒙蔽,竟至贵朝兴师,如今太上皇已退位,我朝新皇登基以来,开言路,募义勇,举贤能,除奸佞,朝政百事,焕然一新。望太子念两国海上之盟,与我朝重修旧好,免天下生灵之苦,开宋金万世太平。”
宗望稍微点头,道:“我大军南下势如破竹,未2月已至汴京,如今城池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也是念我太祖与贵朝太上皇相交,不忍赵氏宗庙毁坏。”
张邦昌道:“既如此,我朝愿依海上元约,另许银绢30万犒军。”
宗望慢慢道:“议和所须犒师金银绢采各以千万计,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宋需尊大金为伯国;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我朝。另,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与我,划黄河而治,以亲王、宰相为人质。”
张邦昌傻眼,不敢对答。
宇文虚中道:“太子远道而来,大概不知,如今我汴梁守城军民几十万,四方勤王之师亦有几十万,另有陆续赶来的民兵义勇不计其数。而金军主力却在太原受阻,太子所率部属,粗粗算来只有3~4万,纵算上未至之师,也不过5~6万,张大人所言,实乃为太子着想。”
宗望冷笑道:“若以人数计,辽五京皆当为贵国所破,而‘万鹰之神’,倒成了天鹅的美餐。你这书生不懂狩猎,自然不知猎人所获,从来都十倍、百倍于人数。”
宇文虚中道:“攻守城池,岂同狩猎!我泱泱中国,兵法才俊无数,太子所言,未免轻敌。”
双方往来争论,互不相让,待宋使离营,阿合便与宗弼跟出来。
宇文虚中方出军营,便向几个随从使眼色,随从即以袖中白带勒住梁师成脖颈。
阿合毫无准备,张口欲呼,被宗弼捂住口鼻紧搂进怀里,不教她看。
梁师成张皇惊惧,拼命挣扎,他垂死之人,力大无穷,几个随从几乎按他不住,冻硬的地面被他碰的咚咚作响。
阿合耳听得梁师成急促逆耳的击磨之声,紧抱着宗弼不敢睁眼——不知道赵良嗣死时,是否也这般不甘,这般惨烈。
过了良久,良久,世界才安静了,不嘈杂了。宇文虚中走来,向两人行礼,道:“宗弼郎君,完颜夫人,有何吩咐?”
宗弼道:“你们倒聪明,在此处杀人。”
宇文虚中道:“他妖言惑众,匪议朝政,人人得而诛之!”
阿合不敢回头,紧靠在宗弼怀里发抖。
宗弼便不言语,抱着她回营了。
张邦昌道:“玉相公此时追来,莫不是有要紧话说?”
宇文虚中道:“他夫妻同来,只怕未必于我们有利。”
当天,金军以弓箭手掩护,攻通天门、景阳门。
汴梁城高,金军所搭云梯多不及城头,李纲命弓箭手自城头射箭,又以神臂弩[1]、床子弩[2]压制金军弓箭手,金军大骇,伤亡数百。
曾烧断黄河桥梁的武泰军节度使何灌率诸子缒绳而下,烧毁金军所搭云梯,与金军激战。
宗弼两名护卫战死,宗弼大怒,命弓箭手万箭齐发,将何灌及诸子钉死在城下。
战后,钦宗以内帑酒馔、绢帛犒赏将士,将士皆欢呼。
正饮酒间,金军弓箭手将宋军尸块射上城墙,守城将士大骇,避让不及,宗弼不戴头盔,于城下叫骂,道:“有酒不可无肉,且送你们下酒!”
宋军中有人向宗弼射箭,被宗弼一一射死。
一时宋军震慑,不敢出头,自是钦宗方深知宗弼之名。
张邦昌、宇文虚中再至金营议和,宗望咬定“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表缎百万,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划黄河而治,并宰相、亲王为质。”
张邦昌无奈,具报钦宗。
钦宗无奈,下诏汴梁军民交出私家金银,有敢匿报者并行军法,又下诏倡优伶人抄家,凡此几日,共得金20万两,银400万两,汴梁民间为之一空。
张邦昌再入金营,具言其事,时宗望军中粮草已尽,四下抢劫民财的游骑又多为勤王军所陷,心中早起撤军之心,便急催宋朝割让三镇,出宰相、亲王为人质。
宗望又催宗弼赴太原,要他说服宗翰掩护撤军。
宗弼让宗辅、阿撒看护阿合,自与韩奴赴太原,临行向阿合道:“宋朝政局不稳,危机四伏,你万不可再回汴梁城。我走之后,你只跟着阿撒,不要理宗隽,除他之外,便是我二哥,并不会为难你。”
宗弼与韩奴飞马至太原城下,入见宗翰,具报汴梁情形。
宗翰皱眉道:“宋朝城池坚深,人口众多,实不宜强攻。我已命人在太原城外另筑城墙,遍植叉木,专伺围城打援,但是这样一来,只怕要一年功夫,方可下太原。至于汴梁……更不易攻取,若能唬得宋主割三镇与我,进可望河东河北,退可依重镇要冲,倒也省些心力。”只是这样一来,军力只宗翰一半的宗望,几夺了南伐全部功劳。且赵氏朝廷既在,终是心腹大患。
太原三面环山,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自古以来是中原军事重镇。宗翰西路军南下,不10日即到太原城下,河东宣抚使张孝纯、副都总管王禀拒绝投降,号召太原城内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百姓皆拿起武器,昼夜守城,又将城中全部粮食归集一处,每日按量供给。如此,张孝纯主内,王禀主外,率领太原城内2万余军民一边拼死守城,一边等待外援。
宗翰初时挟南下破竹之骄,直接下令攻城,遭到太原军民激烈反抗,后来金军云梯、攻城车、抛石机齐上,将四近可做弹药的石头几乎用尽,仍无法撼动太原城。
期间,忻州的孙翊,麟州的折可求,延安的刘光世先后来援,可惜他们缺乏统一指挥,又不熟悉太原地形,明明人数众多,却被宗翰各个击破,全部杀败。
宗翰手下兵力7万余,担心金军将士折损过多,转而围城打援,如今已月余。
彀英知宗弼过来,领他绕太原城巡逻,宗弼心不在焉。
彀英便把自养的海东青招来,道:“看,‘大美人’。”那玉爪白鹰摇摆立在彀英臂上,用头磨蹭彀英脸颊,甚是亲昵依赖。
宗弼道:“你真有出息,养匹马叫‘美人’,养只鹰叫‘大美人’,他日养了儿子,你叫他‘小美人’?”
彀英笑道:“长得美的才叫美人,长得丑的,我不要他。”说着轻轻抚摸大美人,将它放飞。
[1]神臂弩,弓身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装有机关,一次可发数箭,射程三百多步,是宋军弩手的制式标准兵器。宗弼在遗书中专门提及神臂弩,后来亦成为金军常备武器。
[2]床子弩,弩箭武器登峰造极之作,需要几十人转动轮轴才可拉开,依靠几张弓的合力一次可发数箭,射程可达1500米。澶渊之盟前夕,辽大将萧挞懒被床子弩重伤身亡,使辽军士气大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