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返回家中,见老婆孩子抱头痛哭,道:“我并未死,你们不必哭泣。”
岳飞妻子刘氏正大着肚子,哭道:“你整日间说什么投军报国,大宋国又何曾想着你来!头天与你饮酒壮行,第二天就绑你去死,这般无耻行径,你真要舍家弃小追随?”
岳飞道:“你懂什么!我受韩相公教诲,立志保家卫国,岂可因小人夺志!”
刘氏哭道:“那你就忍心舍弃你大着肚子的老婆和一双儿女!”
岳飞道:“我怎会舍弃你!只是现在国难当前,好男子自当以国事为重,又怎能留恋儿女情长。你只安心在家,我凡得了俸禄赏赐,必尽数寄回家中,好教你跟孩子们过活。”
刘氏道:“我如今大着肚子,怎生照顾云儿和安娘[1]!”
岳飞搂着她道:“我也没说眼下就去,你大着肚子,我岂不知照料?”
刘氏心下稍安,抱着岳飞道:“你若此时舍我而去,我就去改嫁别人,一世不理你!”
岳飞柔声道:“这也怨我,往日只恨不得从军,倒教你以为我会抛妻弃子,你只安心养胎,我绝不会不顾你。”
8岁的岳云拉着妹妹安娘的手,道:“爹,你若从军,家中自有我照顾娘和弟弟妹妹,你不必忧心。”
岳飞见儿子懂事,心下甚慰,一手拉着岳云,一手拉着安娘,道:“爹只盼你们快快长大,也省的你娘忧心。”
金军至浚州[2],逼近黄河。
宦官梁方平本领兵在黄河北岸据守桥梁,听闻金军先锋已至,不顾钦宗令旨,私自逃遁。
宋军闻主帅逃走,各自奔溃,黄河南岸守军见状,竟将桥梁焚毁,迫使几千宋军涌入河道,此时黄河已经结冰,却无法承载千人同渡,不一时河面陷裂,瞬间将宋军吞没。
宗弼眼见数千人在冰河中挣扎哀嚎,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都顷刻冻厄溺毙,不由得心中大震,再看河上木桥,见桥面已毁,只余28根木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金军着急渡河,却只寻到十几艘可载5~7人的小船,又怕南岸士兵趁机偷袭,犹豫不决。
当夜,金军于黄河北岸彻夜擂鼓,声闻数十里。
将至天明,宗望逼宗弼和郭药师各领30余人渡河。
宗弼心里打鼓,眼盯着郭药师不动。
郭药师亦心里打鼓,不敢先下水。
宗望不耐烦,道:“再不下水,天都亮了。”
宗弼咬咬牙,用力吻下自己腰带,一把揣在怀里,向阿撒和韩奴等人道:“走!”
郭药师见宗弼先上了小船,只好也硬着头皮上船。
60余人乘十余小船渡河,为了减重轻装简从,未带一匹战马,也不敢想坠河之后会不会游泳的问题。
宗弼紧抓船沿,顾不得他人生死。他明明听到不时传来的浮冰冲撞的声音,却无暇区分远近高低,也不敢想象各自损失。
到得对岸,天已放亮,宗弼紧张过度,先趴在地上吐了一回,才爬起来查探宋军兵力——万幸2万宋军一夜之间竟逃得干干净净,宗弼等人担惊受怕许久,原只有3人落水。
原来南岸守军多是未经训练的民兵义勇,见梁方平所率禁军损失惨重,只觉金军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天兵天将,哪敢留守,不顾何灌严令,纷纷趁夜出逃。
何灌从军数十载,面对的势不可挡的逃兵,竟无半点办法,当下自点麾下亲兵,连夜奔回汴梁。
宗弼等人保得性命,即分头找大船和修桥的工匠。
6-7天内,金军先以小船,后以大船,最后通过重新铺就的木桥,从从容容的渡过了黄河天险——黄河之南,宋朝再无屏障堡垒可挡金军。
宗望清点金军人数,发现手下将士竟已近5万,不由得大喜,向诸将道:“大宋气数将近,朝中可谓无人矣,若使一二千人守此,我辈安得渡河!”
钦宗本已下诏亲征,欲效真宗檀渊故事[3],将金军阻在黄河以北,不料仪仗车辇未行,梁方平竟哭报黄河失守,宋朝君臣举国震动,钦宗当庭落泪,恳切道:“诸公何意?”
群臣皆不能对,一时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只闻君臣黯然啜泣。
当天半夜,徽宗车架出通津门,出奔亳州[4]。
此时宗弼麾下3000骑兵已先于郭药师渡过御河,抵达汴梁外城。
宗弼自率百骑沿汴梁外城巡逻,碰到有宫人女眷趁夜出奔,亲自审问,得知他们竟是追随徽宗南去。
宗弼大惊,顾不得通传上报,即与百骑追去。
此时正值深夜,难辩道路,金军多有落单走散者。宗弼马快,与阿撒、韩奴等人一路向南,远远看到远方有灯火闪烁,料是出奔人马。
宗弼等人大喜,各拔长刀在手,狂追而上。
徽宗车驾沉重,跑不过单骑快马,耳听得金人铁骑越来越近,当场吓傻,与太上皇后郑氏抱头痛哭。
童贯早被金军吓得肝胆俱碎,明明带有禁军数百,竟不敢稍阻追兵。
宗弼追至徽宗车架近前,一刀砍断车厢栏木,竟至车驾歪斜。
宋徽宗和郑氏大惊,瘫伏在地,大声呼救。
禁军中终于有人赶来相救太上皇。
宗弼毫不减速,大力砍杀,他自从军来以勇锐名冠金军,无人能挡,如今面对惊慌失措的大宋禁军,真是如砍瓜切菜,恍若无人。
徽宗眼见无幸,在车内急道:“壮士饶命!”
宗弼并不减速,高声道:“你且停马!”
徽宗便教停马。
随行车马见徽宗停马,各自停步,哭的哭,吐的吐。
宗弼高声道:“车中可是大宋皇帝?”
徽宗道:“老拙深悔前罪,已退位了。”
宗弼道:“我管你退不退位,既被我抓到了,就跟我回去!”
徽宗大哭不应。
玉儿驱马上前,道:“来者可是宗弼?”
宗弼认得阿合声音,喜道:“你在这里!”说着驱马到阿合身边,见她惊惶之色未去,脸上满是灰尘。
宗弼轻捏阿合手掌,柔声道:“你怕什么,任谁追来,岂会与你为难。”
阿合恳求道:“宗弼,太上皇已退位,又体弱多病,你,你放他一马吧?”
童贯亦在旁哀求道:“郎君不念与玉相公夫妻之情耶?”
宗弼心下犹豫,悄悄问阿合:“出奔的都是何人?”
阿合道:“俱是太上皇亲随的宫人女眷,并无官家臣属。”
宗弼高声道:“我若放你,你如何安排我夫妻婚事?”
徽宗道:“当以皇妹帝姬之礼,厚陪嫁之。”
宗弼笑道:“那你走吧,我只当没追上你。”
徽宗方庆万幸,宗弼又想起一事,道:“且慢,我既已追上你,难道空手回去?”
徽宗无奈,只留4匹御马拉车,其余车马、财物、粮食、使役、宫人皆留与宗弼,沿途靠百姓救济贴补才到得亳州。
阿合与宗弼等了半天,才见几十骑金军陆续赶来,阿合道:“你就带了这点人马追来?”
宗弼点头,笑道:“看宋朝皇帝所带人马也数百,竟然不敢一战。”
阿合心下叹讶,想起王中孚所云“天下之主,无与争锋”之语,心道:果然他是天下之主,一路无人敢挡吗?
宗弼命人将马匹归拢,慢慢赶回汴梁,自与阿合先行返回。他见赤风与追月互相厮磨,笑道:“追月后来可生了?”
阿合点头,道:“生了匹红白花公马,脚程甚快,就在后面马群里。”
宗弼道:“将来给咱们儿子骑。”
阿合道:“我倒宁愿他不会骑马,省的打仗伤人。”
宗弼笑道:“你若不喜他从军,就不教他从军,我都听你的。”
阿合道:“那你撤军吧?”
宗弼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二哥岂会听我的?纵然我二哥听我的,宗翰哥哥岂会听我的?”
阿合心下难过,道:“不想你爹一死,竟惹出这般大事——宗干哥哥一向属意交好大宋,竟不曾劝阻吗?”
宗弼道:“我四叔即位之后,曾有意归还西京州郡,但是宗翰哥哥、我大哥、二哥皆竭力反对,跟宗磐哥哥他们争持得不可开交。后来,宗翰哥哥不知为什么突然决意伐宋,我大哥倒尽力劝了,但他虽位居国论勃极烈,却不掌兵权,倒是对宋朝一直摇摆的二哥莫名其妙的也力主伐宋,所以我们就来了。”
阿合道:“那你呢?你也想伐宋吗?”
宗弼笑道:“我现下只想娶你。”
阿合道:“我问你话呢,你胡缠什么!”
宗弼寻思道:“我原以为宋朝广大,难以攻伐,不想宋军如此不堪一击,不打白不打!”
阿合道:“那,我让你停手,你也不听吗?”
宗弼笑道:“我若做的了主,你让我停手,我便停手。反正燕云十六州也已归属大金,只要大宋同意纳款割地称臣,我何必费力征讨?”
阿合道:“你能帮忙说服宗翰郎君和宗望郎君吗?”
宗弼皱眉道:“这可难说,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尽力试试,好不好?”
阿合点头。
宗弼轻捏阿合手,撒娇道:“萨萨,你都不想我吗?”
[1]岳飞与刘氏共生育二子一女,即长子岳云(1119-1142),次子岳雷(1126-?),长女岳安娘(?-?)。
[2]浚州,今河南浚县。
[3] 1004年,辽国萧太后亲率大军南下,宋廷震动,宰相寇准力保宋真宗御驾亲征,在檀州(河南濮阳)与辽军对峙,宋军士气大振,最终与辽国签订“檀渊之盟”,此后宋辽交好近120年。
[4]亳州,位于安徽省西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