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则将画又给转回去,领着大坛子烈酒朝桥洞里走,左奕涵大步跟上。
“其实如果李默然晚三十年出生,这所有风流事,应该有那种可能,就是只会记一个人的名字了。”易则又下一口酒,左奕涵看得心惊胆战。
“可人先来后到的顺序就是很重要啊。”易则醺意渐浓地道,“即便他们两个是一样想法的人,李默然也在了先。更何况李默然打一开始,就是想为天下散修证道,抱着为天下散修换一个大名满的志向踏上了修行大道,可陈三冥,说到底,不过只是想为自己证道罢了啊。”
左奕涵在心里大致为二人描出一个轮廓。
“李默然之前,修评榜上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散修的名字,仙界是不算有江湖的,可以说,李默然就是整个仙界江湖的开始。”
“在李默然之前啊,咱们散……”易则突然哽咽着顿了顿,“散修是没有地位的,那时候也许不该叫行走江湖,而该称作苟且偷生。”
左奕涵表示洗耳恭听,这是对一段传奇往事的足够敬重。
“谁没有过孤身一人仗剑走天下的梦啊?可是就修行界来说,留给散修的生态环境,真的很差,很苛刻艰苦,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要长身子长肉,你得吃肉吃蛋,你得补充营养,你光吃菜他长不起来的,修行也是一样,那些大门派里面的人,有天赋,有不被干扰的安全修行环境,又有滋补修为保养经脉的天材地宝灵药供着,你一介散修,什么都靠自己,比不了的。就连许多地方,不管吃饭的酒楼小店客栈也好,娱乐的作坊青楼也好,还是其他,对散修都有限制,直到李默然三十年的横空出世,让仙界许多人不得已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你们大长老曲新就有点李默然的味道,二十八阶无上限修为。”
这几句话左奕涵颇有感触,突然想到两年来有一次自己遇到了许多修行人都难免碰上的问题:经脉痉挛。在人界的时候,因为要大幅度加强身体腰腹核心,对于骑兵的标准更甚常兵,所以青州军的一项训练里包含负重深蹲,许多新兵初练的时候就直接双腿瘫软在原地,搀扶回去后,未来几天的大腿根本就下不了地,轻轻碰一下都要酸疼好一段时间。
左奕涵从前也害怕这种扛着石块练习的日子,但经脉痉挛比那种肌肉酸痛还要来得剧烈迅速,重要的是晕不过去,整个身子动弹不得,若不是罗桓吓得奔忙去找长老带丹药过来解围,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要真是个散修,既没有前人指导经验,也没有上好品质的丹药,这要是独自在个洞里,客栈里,遇上只小点的凶兽,碰上个入室偷窃甚至持刀的孽贼,会不会凶多吉少?
“他在小门派待过,这点一直被许多人抓住诟病,但后来有人考证下来,他从小门派里确实受益甚少,最后还是被众数人书册归于散修一列。仍记得刚开始他像是口出狂言似的,代表散修挑战南风城主时,有人说他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无非举着散修的牌子图点虚名,吸引眼球罢了,可竖城拒宗向及三百修士,二十阶下行海中海……那三十年半个仙界行过来,所有小打小闹也就成了他的大风光,后来不知多少修行人意图效仿,无非少了他那二十八阶的实力。”
“可他第三十年的时候,遇到了当时的修评榜首,实力如日中天的宋灵奇,二十九阶修为第一人!”
易则略带无奈惋惜地道:“李默然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上岳山去挑战这位榜首。”
这位神色迟暮的中年人缓缓解开那段记忆的封印,双目湿润:“那天,老夫几个抱团取暖叙旧的年轻散修,筹集重金在岳山下一间客栈租下位置,在一楼喝着酒,一口接一口,静静等待消息。你懂那种感受吗?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激动,反正就是很崇拜很敬慕的一个人上去了,我们几个年轻散修像孩子一样,期待并等候着为他喝彩,可后来文书送下来,李默然输给宋灵奇一招,败了。”
“败了……没有大圆满,挺惋惜的,但对于老夫来说,当时并没有失望,现在也没有,因为那可是第一次有散修能站在修评榜首面前比试啊,当时多少名动天下的强者李默然可是代表着散修一个一个比过来了,尽管他遇到的是巅峰时期的宋灵奇,也无人敢说他不是天下第二。”
左奕涵受到情绪的渲染,心里感叹,也许总会有人觉得李默然败了对不起他的。
易则傻乎乎地开怀笑起来:“一个散修天下第二啊!原来散修也能天下第二啊!”
“人啊,要接受自己不能做到很多事,很难。所以有人说,那一年,李默然乱了道心,所以他在后来证道二十九阶的时候,死了,很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前将自身大气运与天下三分。”
“那一年,仙界风调雨顺,收成暴涨,修行天才倍出。”易则忿忿地苦笑道,“死前不被多少散修理解,死后却让多少修行人册书留笔敬佩。”
这就是李默然啊……生前立了为散修证道大圆满的大志,也有人觉得他在惺惺作态。
那青州那场大役呢?是否也有人,觉得左少将军脑子发热,给人界天下演一场生死大戏?
“后来啊,谁都没想到,就在不久后,又有一个散修往岳山上去了,散修证道,宋灵奇一招溃败的消息在四界不胫而走,文书发放下来,老夫当时就激动地哭了,哭了一晚上,就算那个散修是为了自己,可多少散修愣愣地望着文书复件也跟着就失声痛哭了,有人像看傻子一样,不懂我们哭什么。”
“那可是巅峰时期的宋灵奇啊!那可是压住整个修行界的大山啊!那可是岳山上的天下第一啊!那是怎样一种心情!”中年人激动得唾沫横飞,“就好像,你一直想做却做不到、心碎认定的执念,有人帮你完成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才,能以一己散修之力,给天下修行人,立黄门。”
“那个为自己证道的人,叫陈三冥吧?”分明是疑问句,左奕涵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易则扭头望了眼这个小辈,点头叹气道:“是啊,他为了那个愿意装醉陪他一起醉闹的人,闹腾那么大一场劫难。”
左奕涵瞳孔微缩,第二句话他似乎听谁笑着说过,可是他想不起来了。至于闹腾这个措辞用的,左奕涵只能事后啧啧啧了。
后来,便只是安静地赏画了。再回到饭桌上,饭菜凉去大半,左奕涵喝过两碗烈酒敬过易叔叔,又下去些美味滤掉满喉咙酒气,别看易则一直是副醺态,可似乎就没到阈口,但左奕涵酒量本就比不了大海,这几口加上先前的梅子酒,不一会左奕涵就感觉身体已经有些发热头晕,吃不消酒力了。
只不过这一日在易府那个画展室里,左奕涵永远忘不了易则那句深深的遗憾语气:若是当初再坚持闯荡闯荡,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