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是个什么难以企及的高度，什么又称得上绝世？这不是左奕涵一个小小五阶的修士能在脑海里想象构思到的，但能感受到，那就是令二十九阶强者都望而生畏的存在吧。
易则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禁地左奕涵是没进过，那是云轩掌门的经历，大门派确实不会教你这些被归为野史的东西，但那些被视作秘闻的往事，似乎在这个模样中年的男人眼里，并未彻底拦上一层幕布，左奕涵颤声喃喃道：“原来还真是那个在四界杀起腥风血雨之名。”
易则听罢哑然笑道：“如果是为了所爱之人，杀些无关紧要的人也值得，老夫也是个自私的人，对陈三冥那件事，一直觉得没错。”
孰对孰错，往往都在别人嘴里。夫云后世的左家，是赫赫忠臣，还是祸乱大家，都不会由左家的后人将离城的功绩给添上去，因为左家无后。
左奕涵怔怔地望着易则，脑海中想到了易莹儿。
他是人界夫云的大将军，夫云将军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命，他心中还须有子民和夫云天下。
你说大修行人性情淡漠，可他们的年龄实力明明允许他们拥有满天下的子嗣和随意杀死的凡人，这些日子见识听闻下来，他们不乏有人专情，有人心怀大爱，更有人舍我成全天下……这当中可是门大学问，左奕涵活不到那个年岁，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是修为要想突飞猛进呈阶梯式跨越根本不可能，左奕心下落至今没有半点头绪和寻找方法可言，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半吊子，左奕涵还是好奇，叹口气问道：“易叔叔能否细细说说，陈三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易则又是苦脸皱眉喝下一口烈酒，脸红着摆手，喝这么快，分明已有醉态。既然易则不打算说，左奕涵也略微失望地打住，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总不能觉着追问人二十九阶还能被你逼出什么不成吧。
短暂的沉默后，易则憋回半口气，老态地轻轻叹气道：“李默然死的时候，将自身大气运与天下三分，陈三冥死后，留下的只有浩劫余难。但李默然明书正写了三千年，陈三冥不过寥寥数笔，最后还是有那么多人记住了陈三冥，是你，你做谁？”
做谁？这还真是刁钻的一问。
左奕涵心问自己我能做谁？这是从修为事迹来说的，他现在连一棵稍微粗壮点的大树都锤不倒，突然问到这么个问题上面。
也许是易则把他当做了云轩掌门来问，难怪，刘宇凡的成长不过时间问题，可左奕涵也不想妄自菲薄地说自己不配做谁，比肩裁决殿大殿士那是笑话，但就此作颓，左奕涵做不到。
沉默良久，左奕涵认真道：“我想做李默然，可是我也许……很有可能会活成陈三冥吧。”
已经为青州放弃过一次了，左奕涵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做那样的选择，既然来到仙界，不得活得自私一点吗？
易则一愣，随即眼中隐隐有异彩闪动：“你随老夫来看幅画吧。”
那坛子烈酒，毫无声息地跟在易则身旁就这么飞出去了……
廊道小径不似左府那般曲折，不比人界权贵的心机，易府倒多几份坦荡，左奕涵不知道仙界有没有人界那般权贵房楼高度有所限制的说法，房楼越高，背后的势力也意味着越深厚复杂，他在想这里距离降下来望见那个放置日晷的大场子有几堵墙，隔着哪些建筑。
这种装扮更偏向商贾之家，只是与人界还是有很大区别，毕竟之间是近乎一万年的差距啊，很多东西甚至发展朝向都很难以同步，否则当初左奕涵听到仙界用银两时也不会那么惊讶了。
左奕涵跟着易则来到一间转角的屋子，屋的檐角勾得跟要飞起似的，这是一间专门的画展室，设计不设计的先不细谈，比起整个易府的木头色调更显陈色。里面挂着许多墨画，这种有年代感的屋子左奕涵想象推开门就要有浮尘，且潮湿阴暗。
可后来不得不证明，左奕涵还是小看仙界了。
入门可见三个桥洞似的设计，分别位于正前面，左面，右面。从桥洞穿行进去，还有桥洞，这间房子墙体穿透互相连接的，各色墨画，工笔画，搭配上不同颜色的光，或诡异、或妖艳、或是古朴……
直走最深处的大画下静静地摆着一个花瓶，易则上前拧动一片花瓣，这幅巨大的竹松图缓缓随着墙体转动一百八十度后，露出后面比它小了不知几倍的画来。
紫红两色交错开的光从画上竖直照下，那幅画上是一个被铐着手脚的男人在押送时用力俯身去亲吻一个女人，男人的侧脸盖着面具，望不清容貌，画师精湛的技艺将女人脸上的泪也画得栩栩如生，台下诸神，似乎神色各异，墨画写神不难，可描细难，易则轻轻道：“这便是陈三冥心甘情愿走上天刑台前，郑阳成贵作下的画。”
左奕涵是震撼的，他说不出有多爱一个女人，才会为了她去把四界诸神当狗一样屠戮，心甘情愿走上天刑台扒经抽骨、释散一身修为。
可他还是理智的，如果爱一个人的代价这么血腥沉重，扪心自问，左奕涵自觉万万做不出来。
易则望着那副画下酒，若有所思地惋惜道：“世人独知散修李默然，不识百步逍遥陈三冥啊。”
百步逍遥梯左奕涵听说过，在黄山上，古往今来，统共七个人上去过，它是天然而成的石梯，传闻不与修为论逍遥，只讲机缘造化，所以当今大殿士也只走了四十三步，便上不去了。
至于陈三冥是以至高修为破除了禁制，还是真正逍遥，无人能去追寻深知，但他是第七个。
夺得修评榜首前，无人知晓。
这句话，莫名触到了左奕涵关于大道大修为的憧憬，在心底轻轻重复了一遍：世人独知散修李默然，不识百步逍遥陈三冥。
同是散修天才，一个被记下三千年，一个泯然流于往时记忆，耐人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