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客气地把十八鲜端上来,饶是活了一把岁数,望向左奕涵他二人的眼神,还是略显凝重复杂。
二人面容一等一的俊朗,只是这一等一坐……
如果可以解释的话,先前左奕涵看罗桓的眼神不是含情脉脉,那叫有所感动啊大叔!
这个中年男人心里早已如同龙卷风过境,一眼意境渐远,不惜感叹自己老了,老了,看不透现在的年轻人,他转过身时,深深地叹口气,摇摇头,释然向前走去。
左奕涵根本没注意到中年师傅的眼神,就想着为什么十几阶的人不用法力给御物呈上来,非得用手,想一套做一套,脸上倒是礼貌地堆起笑着道谢。
另一边还没来得及叫醒罗桓,倒是他自己睡眼朦胧地揉着脑袋直起身来,眼睛才睁开半只,就忙着挂笑听左奕涵报喜:“怎样,是喜是忧?”
“你不是说我破了一阶才能与你吃这碗十八鲜么,”左奕涵笑意渐浓,“为了跟罗百通吃碗十八鲜,今日得是喜。”
罗桓动了动筷子,看着眼前的十八鲜食欲大起,爽朗笑道:“意思左兄今晚不破一阶还不来了?我若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左兄,不难过死?”
左奕涵已经开动了,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难过什么难过,现在不难过了,吃吃回去还得好好休息呢。”
若按菜系算的话,十八鲜理论上应叫十九鲜,因为统共有十九道味料加在面里,鲜虾入味,小肉块弹性多汁,其余香菜、多盐青、蓝莫等等都按特定比例搭配好拌到其中,又浇上独家秘制的酱汤,吃起来除了觉着味好,似乎还品得出十八种鲜味来,所以十八鲜由此得名。
左奕心和南兴也在吃面,不过是在像人界一样的那种官道岔路边上小棚里吃的班罗冬面。
这种面是这一带沿小海村落比较有特色的小吃,面是鸡蛋面,靠荷参去腥味,里面主加些说不上名的去壳嫩肉,当地人统称这几种壳类软体动物为“海哨子”,洗净后撒上几种仙界常见的调料,用泥锅大火熬煮。
泥锅是特殊的不化红泥做的,因为出海寻那些壳类软体的鲜活物不算得易事,班罗冬面的价格一直不高却也不低,赶路的人若是图个口中爽快倒是会买上碗,倒不用怀疑要去正宗大店里才吃得正宗,这种小店里做工味道上没得差距,没准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手艺。
小棚的主人是个老汉,一直等到夜色渐深准备闭棚也没见再等得人来。今日剩了约莫四碗量的“海哨子”,老汉边收拾边愁着要不要把“海哨子”带回去,可带回去,不送邻坊,就只能分与老婆子吃,定是要被责骂的。
店虽小,没人铭记,但也讲信誉。
另一方面,没有冰块,过夜做与行路人吃,嘴尖又有实力的,保不齐店砸了,人半条命没了。
仙界这种事常有发生,毕竟小摊比不得大店,大店什么季节都是能有冰块的,这种小摊若能运气好遇上些过路的修行人没准聊上几句,能请人家施法做些冰备着。
突然进来的这对俊男靓女好是养眼,就是女孩子家家这大书箱背的……不过大晚上如影随形,细细一想,老汉毫不吝啬地由衷夸道:“两位客官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实属登对,先坐,先坐。”
将手洗净擦干了,老汉几步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要不,给二位来两碗班罗冬面?”
南兴真是饿了,跟着左奕心从巨鹿村赶到这里,左奕心这妮子倒是精神出奇地坚定,不喊累不嫌苦,这一路听的夸也不少,南兴该哼累哼累该借机调戏就借机调戏,但左奕心事不关己。
进来听了老汉的奉承南兴倒也没多高兴,但不驳老汉的面子,笑道:“班罗冬面先前吃过几次,但料少了些,吃不过瘾,我看天色已晚,有多少放多少便是了。”
也许是谨慎,老汉尽管应了“好嘞”,但是步伐却小心地摩挲着,南兴聪明,在桌上放下一块有分量的银块,也算是让老汉放下心,等老汉端出来,热情地接过给左奕心献上。
“不用找了,纯当是您运气好,千万别给我推脱,我说送的便是送的,您要是觉得原则上过不去就当是我胁迫的,否则……”南兴笑着望向老汉,老汉被那眼神震慑得一机灵,道谢后欣然收下。
南兴淡淡道:“老人家,晚上开店真的不安全,人还好,多数为财,兽不一样,多数是为命的。”
年轻人的话是不是也把那些为命的人比作兽了,老汉没有细想,作揖道谢。
但白日,也不见得安全啊。
南妖孽活得随性,这一路上没少杀人,只要师妹高兴,杀几个人贩子又如何了?
夸我好看,眼神却乱盯着我家师妹看,凭什么留他活着?
小圆看上的东西若是不给,不给不是就杀了?
有的人左奕心觉得杀得解气,有的又觉得不好甚至莫名其妙,偶尔在想南妖孽修为虽高万一得罪尽了人,会不会他自己也成了别人手下的亡魂。
小圆馋巴巴地用小爪子扒在碗边,小眼神不断跟着南兴的筷子起起落落,南兴吃了几嘴倒也不亏待小家伙,直接夹起小块软肉喂它,左奕心也只有这时候能撇撇嘴表示下情绪有起伏,南兴趁机厚着脸说“师妹别生气我喂你”的话,像是无意间问起似的,道:“师妹今日还要往西寻着到南洛城还是就近住下了?”
左奕心想了想道:“就近住下吧,晚上没准哥哥会休息了。”
外面漆黑一片,南兴愣愣地看着那张低头吃面的侧脸,好一会小圆轻轻扯他衣袖,突然反应过来“哦哦”两声。
左奕涵今晚高兴,人高兴的时候自然说话都畅快了些。
热面暖身,男人与男人之间对美食的赞赏,应该便是像这样一口接一口大声地“呲溜”了吧,店主也许是沉浸在自己无休止的想象当中,望向二人的眼神渐渐变成了,祝福?
左奕涵和罗桓吃完后喝了几口热汤,汤汁鲜味浓郁,不一会冷意都没了大半,那感觉别提有多爽。
出门迎风烫嘴地吐出几口白气,左奕涵这才发现吃急了,食道都有些发热。小碎步跺脚踏回院子,罗桓路上陪着左奕涵吹起了口哨,屋里一片漆黑,两人轻轻道别,摸黑回到卧房后,阵法一开,一切都安静下来。
那股高兴劲缓缓褪去,左奕涵翻身躺在床上,想到明日的门派验视,一股瘆人的空虚包裹住了他。
人界往事仿佛一场虚幻,可虚幻中的形形色色,却像是无数个深入骨髓的烙印。
少将军这才突然发现,以前总想着忙完左家忙完朝堂的事,能自己一个人偷着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静静,虽然累吧,但每天都活得还挺真实,现在真正脱离人界了,可似乎每天都活不认真了。
少年眉宇挺拔,眼睛闭下,呼吸渐渐平稳。
左奕涵后来做了个梦,梦见他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门派里满是乌合之众,做着些幼稚至极之事还相互追捧自得其乐,自己格格不入受尽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