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铭闻言,深思熟虑后,对邹瞎子道:“倘若梁玉真愿意走上那一条路,我想我是支持的。只不过倘若他不愿意,任何人也是无法强迫他的。”
邹瞎子道:“梁老爷是开明的。”
梁铭将话题转过来,问道:“那么道长为犬子的卜算如何?”
邹瞎子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为梁玉算得命格。
光绪十九年九月初九日申时生
癸巳壬戌戊子庚申
……
贵造阴男名,大运逆行……三岁又一月换运……
贵造戊坐子上……身体虽不十分强壮,却少疾病,精神健旺,能耐劳苦。
贵造以庚为食神,坐于申禄之上……一生淡泊宁静,不求富贵利禄而衣食自丰。
四柱中除日干月支外,全属金水……生性不喜做官,而勤于学术研究,勇于社会服务,纵有独当一面之局,亦不长久。而居于师宾之位,处之泰然……
邹瞎子写了两张,而后又在结尾写下几行卜辞。
叹民苦,佛业未成。
忍看烽火不聊生,
一身付与乡间事。
且用此手,换了天青。
悲白发,千思未定。
不知归去来兮处,
生有涯而愿无终。
且将此心,赋予人评。
写毕,邹瞎子将命书批语给了梁铭,道:“命书批语是我结合令公子四柱八字所算得,小道道行浅薄,或有出入,却亦不甚大。最后的卜辞,却是我师祖当日对我说,如若找到济世之人,可以将这几句词给他,我便写在后面。”
梁铭认真看完过后,对邹瞎子道:“只盼犬子一生平安就好了,邹道长,我想问犬子的寿数可否能算出?”
邹瞎子掐指一算道:“令郎应该能活到七四。”
梁铭松一口气,道:“这也好了。”
邹瞎子道:“令郎是合禄命格,一生或遇动乱灾祸,却也可逢凶化吉,且多有贵人相助。”
梁铭被提醒,问道:“先前邹道长说要为吾儿挡灾,是个怎么回事?”
邹瞎子不答而陷入沉思,道:“我也不确定令郎是否就是师祖要我找的那个人,师祖交代我的,便是守护在济世之人身边。梁老爷,我有一事相求。”
梁铭真诚道:“道长但说无妨,吾能做到的,必当尽力而为。”
邹瞎子道:“我想将我毕生所学和阴阳家之传承,尽授予梁玉公子。”
梁铭沉思片刻,道:“我没有意见,但恐犬子愚鲁呆滞,言行举止常常与众不同且好玩成性,难当此重任。也不怕道长笑话,先前我家请来一位先生,二郎梁玉、小女谨言和我兄长家一个侄儿一同读书,梁玉往往是拖后腿的那个。三字经千字文我家小女都能背诵了,二郎却读都不大熟。”
邹瞎子笑了笑,道:“方才我说了,令郎是大器晚成之人,幼年只是才不外露而已,待到长成,令郎之才思才会渐渐外露。”
梁铭也道:“这孩子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常常独处沉思,玩的时候也和旁的孩子融不进去。经常是看着一个什么东西就呆住了,旁人叫也叫不醒。有时候常常发出匪夷所思的问题,说出令人意外的话语来。”
邹瞎子摸摸胡子道:“这便是与众不同之处了。”
两人在这聊着,那边长妈妈已经买回了药去煎,张漪一遍遍将毛巾重新打湿敷到梁玉额头上。迷迷糊糊地喝了药后,梁玉的神态渐渐好了许多,脸上也泛起了润红。
梁玉在病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场景不停地变换。
一个穿着破衫烂衣的孩子哭泣着奔跑,两对石狮子动了起来衔着旁边的白骨,吃奶的孩子发出呓语,嘴角带着血迹,喂奶的母亲忍着疼痛在门口翘首以盼。
灯红酒绿中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的场面,画面一转又见到战火炮灰中四处堆放的尸体。
成群上万的人跪着抬头仰望着青天白日,一匹骡子在鞭笞中一步步前进……
画面最后定格在惨淡的天空中,残云,白日,青天。
而后梁玉被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旁边一直守着的张漪惊喜不已,问道:“玉儿,玉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梁玉看着旁边的母亲,道:“母亲,我做了个怪梦。”
张漪摸了摸梁玉的额头温柔地笑道:“可算退烧了,做了什么梦?”
梁玉把梦里场景说了一遍,张漪笑了笑道:“我看你啊是烧糊涂了,快倒下再休息一会儿,晚上想吃些什么,娘去给你做。”
梁玉想想道:“想吃素丸子。”
张漪笑着应了下来,扶着梁玉躺下,替他紧紧被子轻声道:“好好歇着,做好了娘来叫你。”
梁玉安然闭上了眼睛。
张漪轻悄悄地出了房门,对长妈妈说道:“老爷还在书房吗?”
长妈妈点头,道:“还没出来呢,太太,小哥儿怎么样了?”
“那道长的药方很有效。”张漪欢快地说,“玉儿已经好很多了,烧已经退下来了。”
长妈妈双手合十神叨叨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张漪对长妈妈嘱咐道:“长妈妈,你在这儿看着玉儿,听着动静,书房那边有什么吩咐也麻烦你了,我去给玉儿做素丸子,他一醒了就想吃这个。”
长妈妈连声哎着,道:“太太,你可真是疼小哥儿。”
张漪道:“或许因为玉儿打小身子不好。”
长妈妈叹了一句:“也是。”
张漪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书房。
梁铭和邹瞎子正就先前的变法聊得起劲,两人看法多有不同,梁铭认为先前变法是因为举措太急才导致失败,而邹瞎子却道变法只是从上变法,民间各地都没有怎么受到影响,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所以失败。两人争执不下,各有说辞。
张漪敲门而入,先是告知梁玉服药后已经好转,对邹瞎子道谢,随后请邹瞎子留下吃饭,梁铭便将邹瞎子欲收下梁玉为徒一事告诉张漪。
张漪听完想了想问丈夫道:“这敢情是好的,只是孟先生那边?”
梁铭道:“孟先生近来有回乡之意,我本想辞退孟先生,过年后送玉儿去新开的中西小学堂去。现在可以提前辞退孟先生,让玉儿先跟着邹道长学一段时日,如果玉儿没有什么天赋,也不愿意学,就请邹道长不要在玉儿身上浪费时间了。”
张漪听了不大高兴地看了一眼梁铭。
梁铭看夫人一眼,苦笑一声道:“如果玉儿肯学也有天赋,就一直跟着邹道长学习,不过来年也还是要送玉儿去学堂,可以下学之后再跟着邹道长学习一段时间。”
张漪道:“我怕玉儿如此太辛苦,也会贪多嚼不烂。”
邹道长在一旁道:“我会根据贵公子的情况,每日少授一些,持之以恒,也会见效。况且令郎之天赋,怕是超乎夫人的想象。”
张漪听到有人夸她儿子就很高兴,也很乐意儿子多学一些东西,愉快地答应道:“那就有劳道长了。我去准备饭菜,算是欢迎道长。”
梁铭道:“前院有一间客房,可以收拾出来给邹道长住下。邹道长方才说不要教资,只需管得吃住就可以了。”
张漪道:“我这就去请长妈妈把房间收拾出来,道长一会儿吃了饭去看看,要是缺什么就尽管提。”
邹道长微微躬身道:“梁夫人太客气了。”
几人商定,邹道长在梁家吃了晚饭,之后便在梁家住下。从此平生,都住在这个胡同里面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