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日你行过黄泉,得见八百里红花,株株情根深种。
——灵魂摆渡黄泉篇
清水镇的人都知道今日是镇上的大喜事,今日是高大善人女儿的百日宴。
若是旁人家办酒席,恐怕也不会这么轰动。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办喜事的是高员外,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平日里扶贫济弱,百姓们都爱戴他。
他与夫人陈氏一只漆下无子,直到而立之时才诞下一个小女儿,这百日宴自然是要大办。
高员外不仅邀请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还让镇上的百姓们都来捧场,高府从早到晚都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都是为高员外捧场来的。高员外也不嫌烦,脸上一直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整个高府一派欢乐的景象。
晚宴时,来了一位道士,他对高府的小厮道:“小道云游至此,见贵府张灯结彩,可否沾光饱腹一顿。”
门口的小厮见他虽是衣着破烂,却有仙人之态,便微笑道:“那是自然,先生请进。”
那道士点头致谢,便大步走了进去。
晚宴过半,大多人已散去,高员外仍在招待剩下的宾客。
那道士见已吃的差不多,便胡乱抹了抹嘴,整了整衣襟,虽然衣衫已极其破旧。
他走上前去,对高员外弯腰作揖道:“承蒙贵府饭食之礼,小道实在羞愧,自觉与令千金有缘,这便当是我的见面礼。”
说着便从怀着掏出一个长命锁来,那长命锁小巧玲珑,纯银制造,上面还镶了块玉石,更妙的是锁上刻了“如意”的字样,高员外给小姐取的闺名就是如意。
高员外见那道士不像俗人,也没推辞,收下了长命锁,对他作揖道:“那便收下道长的好意。”
那道士说:“此物能锁住小姐十五年欢乐,十五年平安,十五年如意。”
高员外道:“借您吉言了。”
一晃十五年已经过去,当年还在襁褓中的如意如今已是大姑娘了,老爷和夫人都级宠她,把她捧在心尖儿上,不让她受了一点委屈。未经世事的她也是心思单纯,不像旁人家的小姐那般骄纵,反而调皮可爱,府里人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镇上的人都知道如意活泼的性子,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到高府时总会放慢脚步,声音再提高些,走到高府后门矮墙那儿,便会看见如意趴在墙头,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嘻嘻的笑着:“小哥,两串糖葫芦。”说着挥了挥手上的铜钱,小哥踮起脚取了铜钱,将糖葫芦递给她,笑盈盈地说道:“如意小姐下去可要慢些,莫要像上次那样摔了去。”如意听他讲自己的丑事,脸一红说了声谢谢,赶忙跳下墙去。
夜里睡得沉沉的,如意忽地感到一阵冷风,隔了被子都感觉凉飕飕的。
她迷迷糊糊的嚷道:“小翠,关下窗子。”
那风似乎听懂了她说什么似的,砰的一声把窗子给关上了。
如意吓得一激灵,一下就坐了起来,见窗边站了个浑身雪白的人影,说他浑身是白真不是夸张,那人浑身上下除了头发都是白的,连肌肤都白的透明。
仔细一看竟是个男子,如意哪受得了这般惊吓,张嘴便要叫出声来。
那白影见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上来弯腰对如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如意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忘记了尖叫,只是愣在那里眨了眨眼。那男子可真美呀,如玉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眉眼如画中的一般,只是整张脸都过于苍白了,就像窗外的月色,在星光中增添了几分朦胧,倒像是下凡的仙人似的。
如意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一句话来形容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男子见如意愣在那里,以为她吓傻了,伸出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如意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是何人?”
那人歪了歪头“我?我不是人呀。”
这云淡风轻的话将如意吓得更狠了,差点儿没晕过去。
所幸如意心理够强大,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问道:“那,那你是何物?为何会在此?”
那人耐心的回答道:“我本是一缕孤魂,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的人大概就在这里。”
“找人,找谁啊?”
“不知道。”
如意撇撇嘴,真是一只傻鬼,连自己要找谁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在这儿啊?”
“感觉。”
如意从未见过这般蠢的鬼。
“那你叫什么呀?”如意想了想问道。
“忘了唉。”那鬼有些尴尬的回答。
果然,好看的容颜都是要拿智商换的,像自己这般又美丽又聪明的人不多啊。如意这样想着叹了口气。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如意同情的看着他。“好啊。”
如意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突然灵光一动“南风怎么样?”
男子嫌弃的看着她“什么破名字啊?”
如意见他质疑自己的品位,气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切,没听说过‘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吗?”这可是夫子才教的呢,如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南风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片刻,如意正准备开口赶他走,南风斟酌着开口道:“我以后就住这了。”如意瞪着他“我一女子的闺房,你一个男子住怎么像话!”
“我是鬼,住瓶子里就行。”
僵持许久,南风总算如愿以偿的住在了如意房中的一个青瓷花瓶里。
南风进瓶子前十分挑衅的说:“晚安喽,善良的如意姑娘。”还傲慢地挑了挑眉
如意哼了一声,把头蒙进了被子里去。
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南风非常满足的化成了一缕青烟钻进了瓶子里。
相处几日,如意发现旁人好像都看不见南风这只傻鬼,便想拉了他到府里闲逛,谁料想一开房门,南风就赶紧用手挡住太阳,逃一般的卷缩到了房间的角落。
如意突然想起鬼是不能见光的,慌忙关了房门。
南风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布满了痛苦,身体似乎又透明了几分。
他平日里向来是骄傲又金贵的,如意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吓得乱了方寸,慌忙跑道他面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蠢,忘了鬼是怕光的……”哽哽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南风第一次见如意哭红了双眼,这姑娘平时素来是没心没肺的,看她此事自责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难受。
“没事的,是我忘记了告诉你,怎么能怪你呢,况且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因为一点阳光就受伤呢。”南风强撑起笑容安抚她,如意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依然开心不起来。
南风不自觉的抬起手想要摸摸如意的头顶,仿佛这个动作已做过千百次一般,当他半透明的手穿透过如意的发髻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只鬼。“傻如意,不要难过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已经过去半月,南风依然没找到自己要找到人,却迎来了镇上的元宵灯会。
如意换上新做的衣裳,梳了好看的发髻,本就秀丽的姑娘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后更是明艳动人。
她站在南风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头上的步摇发出叮当的清脆声。
南风看的有些发征,却还是像往常一样骄傲:“还行吧。”如意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
见她如此失望,南风假装不在乎的摸了摸鼻子“其实,挺好看的。”
他突然注意到如意胸前的那枚长命锁,眼中有些迷惑,“这锁,我似乎见过。”
如意赶紧捂紧了长命锁“哼,你可别想骗了我的宝贝去。”话虽如此,这姑娘只是害羞罢了。
今日是元宵,路上行人比往日多了几倍,家家都挂了红灯笼,街上一派灯火通明。
因是夜晚,南风也跟着如意来看这热闹的灯会。
二人并排走在街上,高府的仆从远远的跟在后面。
如意的小脸满是兴奋,南风眼中也有几分笑意。路旁的的公子哥们见到如意都纷纷为她侧目,有的甚至走来搭话。
南风似乎有些吃味,阴阳怪气道:“高小姐真是美貌,迷倒万千公子呢。”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心里就是不舒服。
如意侧了头“若是旁人能看见你,定有许多姑娘为你羞红了脸。”
南风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如意的眼睛“那你可会为我羞红了脸?”
如意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脸腾的红了起来“自,自然不会。”
南风见她的反应,轻笑一声,如意却是看呆了,他眼中有灯火通明,还有她的倒影,似有星辰。
走着,他忽的牵住了如意的手,“你能碰到我了?”
“大概因为今日是元宵吧。”
“哦。”
说完她才意识到他牵了自己的手!
“你你你,你牵我手作甚!”男女授受不亲还未说出口,南风答道“我怕自己走丢了。”真是个牵强的理由。南风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些泛红。
如意的心怦怦跳,脸上有些发烫,她悄悄的看了眼南风,他温润的嘴角嗪了笑意。
她想问他要找到人是不是自己,最终却没说出口。
灯会就在二人的心跳加速中结束了。
如意回去后就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就连意识也模糊不清,下不来床,南风看她病成这样心里着急,怎么逗她也高兴不起来。
高员外和高夫人也十分焦急,请了许多大夫都瞧不好,高夫人整日以泪洗面,感觉苍老了许多。
这时一个道士说他能治好小姐,高老爷半信半疑,却只能将他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道士说小姐被恶鬼缠了身,众人一惊,小姐最近似乎是有些奇怪,总是一个人自说自话。
道士说要夜里开坛做法,还要将小姐抬到法阵上去,南风见如意被抬走,里有些担心,心想那牛鼻子定是装模作样,便跟了出去。
那架势倒是大,在院子中央摆了个大大的香炉,长案上画了许多符咒,还备了些朱砂。
仆从在法阵上安置了软榻,如意便躺在软榻上。她知道他们要除去南风,“爹爹,你们这是做什么,哪什么恶鬼,你们不要听这假道士胡说。”她哭喊道。
他们却不去理会,只当是小姐神志不清。她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叫停,只有南风实在心疼,走到如意身边安慰道“如意莫怕,他们不能奈我何。”
如意却假装看不见他,她知道爹娘不是在开玩笑,她不能让南风因她魂飞魄散。
她发髻散乱,满脸泪痕,没有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扶着软榻想要起来,可双臂无力,最后只能重重摔在软榻上,南风始终在他身边安抚她,她却好像看不到他了一般,他知道如意在保他,自己却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好像以前也有过。
忽然那道士双手结印,嘴上念着咒语,一张符咒朝南风飞去,如意大喊“南风小心!”,南风却没躲,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人与鬼相处久了是会减寿的。
符咒击在他胸口,化成一道道金光将他束缚,他在众人面前现了形,众人见真的有鬼,都被吓得不轻,有的甚至晕了过去。
如意一遍遍的叫着南风,嗓子哑的吓人,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南风即使被束缚,却还是温柔的安抚如意“没关系的,不用怕。”嘴角也是温柔的笑容,仿佛正在被消灭的不是自己一般。
那道士见南风已经现形,得意一笑,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道:“你这妖孽,还妄想迷惑高小姐,我今日就让你魂飞魄散!”
“哈,我早已无魂无魄,怎么一个魂飞魄散法。”南风轻笑,即使是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依旧那般高贵骄傲,一袭白衣猎猎生风,就像睥睨众生的神灵一般。
道士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只是一缕残识,“哼,那我便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道士再次结印,这次符咒没有冲向南风,反而朝如意飞去。南风瞳孔猛地一缩,努力一挣便挣开了束缚,朝如意飞去为她挡下那致命的符咒。道士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所以才不顾高小姐的安危将符咒朝她击去。
如意见南风被击中只觉得自己心中撕心裂肺的痛,大喊南风的名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向南风跑去。
南风用尽最后的灵力将众人定住。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二人。
“南风南风,你怎么样。”南风跌坐在地上,身体愈加透明,嘴角却依旧噙着温柔的笑容,如意跌跪在他面前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眼睛哭的红肿。
他缓缓地抚摸着如意覆在自己脸上的手,真好,自己能碰到她了。
“如意,你知道么,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呀!你的长命锁就是我们前世的定情信物。”南风断断续续的说。他的双腿已慢慢变成淡淡的星光,他要消失了!
如意见此,慌忙抱住南风“南风,你别走,我求你别走,好不好?”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南风已几近消失,他半身已变成星光,却依然轻轻的擦去如意眼泪“傻姑娘,别哭了,能找到你,我很开心。”
他轻轻吻了吻如意的额头。
“替我,好好活下去。”
南风已经消失了,只有漫天的星光。
当众人清醒时,只见小姐独自跌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嘴上一遍一遍的唤着南风,最后晕死过去。
后来啊,听说如意的病好了,听话了许多,学起了琴棋书画,听说她觅得了良人,嫁人生子,听说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叫南风的人……
这些都是听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