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黎秋池。”我看着陛下“最初我确实是在北燕和黎清发之间犹豫不决,但我知道,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留黎秋池一命的理由,他能活着最初还是我纠结的一个点,现在想想是因为您吧,您是怕因为这事失去儿子得不偿失。”
陛下一仰头“接着说。”
“太巧了,林城最后的那一把火燃烧的时间,火势的大小都太巧了,再者他们要杀黎秋池那为什么要等我接回了您之后呢?而且为什么要烧城,还要留很多自己人看守,白白搭上命,一刀砍了不是最方便的吗?”
我顿了顿“是丞相吧。”
陛下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聪明。”他一手负于背后,另一手把玩着茶杯“既然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查清楚,与大局而言,他结党营私,联合北燕欲刺杀陛下实为天理不容,与私人而言,我的小满现在还卧在病榻之上,黎秋池被害的浑身是伤,光这几点便够他掉八百遍脑袋。”
陛下点头“知朕用意否?”
“知,陛下您早已知道丞相此次计划却与于大人将计就计,因为您知晓我的性子,您料定我知丞相谋逆后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我猜接下来您会派我彻查丞相及其党羽,搜罗其结党营私谋反叛国的证据。”
陛下挥挥手“猜的对。”
“可您还是不会杀他,您要把他留给黎秋池,因为黎秋池日后新君继位定会遭遇无母族支撑,朝堂上各分党羽的局面,届时便会触及到黎氏的皇权统治,这是您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丞相就是您送给他的鸡,要他杀鸡儆猴,初登基便血洗朝堂,这是最快平定天下各方质疑声音,稳固政权的方式。”
我清了清嗓子“这便是您给我的考验,您如此张扬的册封一品军侯,就是想让我招来丞相一党的忌惮,好让他们设计林城这一局,我想他们的本意便是叫北燕挟持您,杀掉黎秋池,待我归京,就会被安上一个护驾不力亦或者私通北燕反叛的罪名,轻则剥权,重则斩首,”
“丞相心狠手辣,最初定是想叫北燕连陛下您一起杀了,可黎清发是个孝顺的,他不忍,于是计划就改成了北燕挟持您换城池,黎清发同意,等把您接回来之时您会万分感激,并且唯一可能竞争储君之位的黎秋池已经死在了漫漫黄沙之中,这未来的陛下理所应当就是黎清发了。”
“可他们没料到,于青州其实一直是陛下您安排在丞相他们身边的眼线,一切早已在您的掌控之中,如果没猜错的话,北燕贼人里也有您的人,所以黎秋池才没有被直接一刀咔嚓了,而是被我救回来,可我不理解,您直接安排黎秋池与您一起被送出去南门不好吗?干嘛还要再来一出我孤身折回火场救黎秋池?那万一烟雨行慢了,或者我放弃了黎秋池,那您岂不是失了个儿子?”
这是我一直很疑问的一个点,要知道当时没想到都是陛下策划之时我担心什么样,看见黎秋池一个人在漫天大火里搏杀时我被吓成什么样。
谁知陛下只是轻轻一摆手“若是都不能撑到你赶来那这种儿子朕不要也罢,再有,朕安排你去救他是什么用意你不知道吗?”
我的脸刷一下红了。
陛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我“朕了解你,你不是个会收敛锋芒的人,是朕把你宠坏的,朕自然要为你铺路。”
我啧了一声,挑眉看着陛下“所谓的路就是让这位未来的君王对我生情?”
陛下冷哼“朕的儿子朕也了解,他最重情义了,这些年朕明里暗里的顺水推舟,你对于秋池来说已经是他的半条命,这样日后新君新朝你再如此放肆招摇也有人宠你了。”
陛下说的我感动极了,谁料陛下一回头,见我热泪盈眶一副要抱他的模样,他竟然一脸嫌弃。
“一品军侯动不动掉眼泪不是让人笑话吗,快擦干净。”
我听话的用袖子胡乱的抹擦眼睛,陛下一笑揉了揉我的头发“朕也是好奇,你都能为那小子孤身一人冲进火场还把后事都交代了,还会为了这小子做出什么事来。”
“怎么说呢,若此次实为北燕一国所为,我便倾尽全力也要叫北燕变成第二个龟兹,屠尽所有参与者,黎秋池的伤,我要乘上千倍万倍还给他们。”
我坚定的语气叫陛下很惊讶的回了头,他说道“那你会为了他放弃你千盼万盼的侯位吗?”
我并不想撒谎,故而从实招来“若四海升平,天下朝拜那我自然是更愿意与黎秋池相伴一生,执手共度寻常夫妻的生活,而非守着冰冷的甲胄,鲜血洗不净的兵刃,可若大潼需要,我自也不会辱没了我潼氏一族的使命,就像父帅说的那样,我潼家之人为大潼边疆而生,自当为大潼山河而死。”
陛下点头,很满意我的回答,却好像没听够一样,接着追问“会为了他放弃天下苍生吗?”
我赶忙摇头“黎秋池只不过是天下芸芸众生于我来讲最特别的那一个,我想用一生去守护陪伴的那一个,可说到底他也还是苍生的一员,大爱小爱之差,公情私情之别。”
陛下沉默了许久,转过身看着我的脸“你真像你姑母。”
我不解的摸摸我的眉眼“大家都说我像母亲。”
“口鼻像你姑母,眉眼才像你母亲。”
我耸耸肩“那我父帅也太难了点,在我身上一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哼,你这雄伟的身子像你父帅。”
“……”我抬头看着陛下,觉得总是要反驳他的“那若都像那些什么瘦马一样提得动刀吗,刀把她提起来还差不多。”
陛下笑的更开心了,对我说“你一提瘦马我倒想起来你好像除了那件大红洒金的衣服就没有一件像个小姑娘的吧。”
我点点头“本是有一件,我极喜欢的烟灰色,但是这次救您都弄脏到洗不出来了。”
“那件啊,那也不像个小姑娘呀,一看就是个习武者。”
我特无语“陛下您眼里像小姑娘的就一定要长裙摆大袖衫花刺绣吗?”
“小姑娘花花绿绿的多好看,改明儿朕给你弄件好看的去。”
“……陛下您怕是养女儿有瘾吧。”
“是有瘾,可朕九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
“所以您就把养女儿的渴望放在我身上。”
“那可不,你知道你自出生谁第一个抱的你吗,可不是你父帅!”
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接生婆嘛。”
陛下一巴掌拍在我的额头上“接生婆之后,知道是谁吗?你个小没良心的,是朕!你出生的时候你父帅还在塞外呢,到你满月才回来!”
“切,还不是您把他派出去的。”
“职责所在,对了,等小满伤好了我们就回都吧,清发他坐的太久了。”
我歪了歪头“陛下您不讨厌黎清发的吧。”
“我儿子,讨厌不起来,他很优秀,有治国之能,只是大潼不需要一个残废的皇帝,也不需要一个随时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外戚。”
我突然心中一酸,又想起了前几个月李准告诉我陛下要方大人之女生辰八字的事,我趁机同陛下说“您也不需要一个对于储君登基利用价值十分小的儿媳。”
陛下一愣,不过片刻就懂我说的是什么,堂堂帝王语气中却尽是乞求“别怪朕好吗。”
我如何能怪?江山利益在前,区区儿女情长又有何资格于之作对?
我们都知道,只要陛下留有遗诏,那只听鸣于陛下的潼家军拼上一切确保储君登基,给储君军方的所有支持。
可文臣却不同,他们大多以丞相为首,定会是黎秋池日后最大的阻碍。
丞相势力之广方言朝堂,唯有一人常常与他意见相左,其势力可与他略争一二——门下省侍中方愈方言哲。
可夺嫡要比朝堂争辩凶险万分,真真的一步踏错九族诛灭,人家辅佐哪位不是辅佐,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罪受去卷入这场血战?
唯有抓其软肋。
陛下轻轻的摸着我的头“秋池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十分愧对你,日后他会倾尽一切只为补偿你,甚至比我还要纵容你,对你并不是什么坏事,虞渊,儿女之情在权谋者眼里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利用的东西,一旦有了情人就有了软肋,而你不能有软肋,你切记万不可不识大体。”
我拱手一礼“臣知晓。”
从他那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我明镜儿似的,我这颗心,我这毕生所向到底还是给付差了人,我所向往的策马天涯终是落了空,陛下说的对,我是大潼的利剑,不该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