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生总在重启
新人聚会还在继续。年青人活力四射的热情与任从岿此时的心情并不应境,升空后的不适还未完全调整过来,他欲回到自己的舱室。于是他离开会场,独自行走在星地号长长的通道中。这幽深的通道,那么令人熟悉而又陌生,好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而尽头的那一端随时又会出现什么?任从岿心头突然又升起一阵迷惘。
在升空前的那些日子里,那些难熬的漫长深夜,艰难决择中的任从岿总是彻夜难眠。深夜,他起身靠在卧室外宽大的阳台栏杆边,望着迷雾中超级大都市时隐时现闪烁的光影,在幽暗的夜空下变换着魔幻般的色彩。一道长长的亮光正从城市天际线上缓缓流入,游动着钻进城市地下不见了踪迹。
“那是城际地铁”,任从岿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城际地铁钻入地下,地底下那里有另一个超级城市:“那是我曾经的家。”他想。
父母是城市地下管线维护工程师,一生都生活在地下。巨大的地下城市由无数宽宽窄窄、纵横交错、似无尽头的通道交织而成,象极星地号舰上的通道。管道工人们的家也设置在宽畅的通道里,整个地下城有着完整的生活系统,人们无需走出地下便可获得日常所有生活服务。这里除了行驶路线一成不变的地铁和维护工程车外,没有繁忙混乱的交通车辆,迷宫般幽暗的通道成为孩子们的乐园,而一个个华丽敞亮的地铁站,就是他们眼中最辉煌的地下宫殿。
这是个地下群体,他们维护着超级大都市各种能源的输送管道,保障着城市主动脉地下交通顺畅,及时清除城市肌体每日产生的巨量废弃物,使这个超级大都市能够时刻焕发出神奇的魔力。然而,这个超级大都市却隐藏着致命的内伤,她正在下沉,下沉!最直接感受到地面下沉威胁的,就是这群生活在地下城的人们:城市地基塌陷、管道接连破裂,地下水到处侵袭,人们想尽一切方法方试图拯救,但人类力量难以抵抗大自然我行我素的任性。
少年不知愁的任从岿在这里生活很快乐,直到走出地下来到地面世界。
地面世界一直是他想往的地方,少年的他常站在地铁站的一个角落,出神地望着地上世界的人们,时尚精致的服饰、昴首自信的身姿,拾级而上匆匆离去的脚步,心中满是羡慕,想着总有一天自已一定也要像他们一样,生活在繁华的阳光世界里。
通向地面城市的道路口没有任何障碍,抬脚便可行之。任从岿曾经就是这么认为。
可是父母总是交代他:“不要随便自己跑到上面去,那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在健身房的拳击室里,任从岿遇到一群同样对地面世界充满好奇的大孩子。年纪稍大的孩子,不愿再受到父母的约束,他们决定私自组团到上面的世界去探索一番。
那年的自己,比儿子还小。一群走出地下城市的孩子站在大街中央,被眼花缭乱、飞驶奔流的车光灯影搞得晕头转向,甚至有点惊慌失措。小任从岿茫然地随着匆忙的人流来到一个大百乐场门口,驻足观看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走进去。
很快场内琳琅满目、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游戏喧闹的氛围吸引了他们,一群孩子兴奋地窜来窜去乐此不彼,可惜身上没钱,他们只能挤在人群中到处围观。
任从岿被一个正在玩游戏的小男孩吸引,他走过去出神地看着,玩游戏的孩子不停地手起手落兴奋地喊:
“打地鼠!打地鼠!打地鼠!打地鼠!”
“太慢了,都打不到。”小从岿说:“看我的!”他夺过小棒锤,只要地鼠一露出洞口果然一锤一个、一锤一个,被他夺了控制权的小男孩也禁不住为他“哇!哇!”地叫好助威。
“哪来的一股子下水道霉臭味?”站在一边的小男孩妈妈四处寻看。
大百乐场内来来往往的人们,遇到这群孩子纷纷绕道避让。有人向百乐场管理投诉,场内充斥着下水道霉臭味,怀疑场内卫生有问题。这引起安保人员的注意:
“又是这些孩子,一群下水道地鼠,一身怪味兜里又没钱!”安保滴咕着。
最后孩子们被有礼貌地请出大百乐场,只得继续往别处闲逛去。
当一群孩子走累了,他们要回到自己的地下城。途经城市角落一个垃圾场,突然从暗处窜出一只流浪猫,匍匐在他们面前“呜呜”低鸣着。接着很快他们的四周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浪猫,一群野猫包围了他们。
“快跑!”孩子们害怕起来,拨腿开跑!
领头的流浪猫突然跳起来扑向奔跑的孩子,其它的猫紧跟着向孩子们发起攻击,野猫嘶鸣和人声惊叫一片混乱!当他们惊恐逃离后,发现有几个孩子被抓伤了!
小从岿摸着手臂上的几道血痕,不明白为什么流浪猫也敢欺负他们?野猫群是把他们当成侵入自己地盘的鼠类了,要不是惧怕人类的外型,或许都要把他们吃了!
这是个让小从岿即神往、又恐惧的阳光都市。
任从岿经历的第一次人生重启,是从地下走入地上。
“走入地上阳光世界后,真是我期望的那样吗?”站在阳台上的任从岿望着夜空满腹疑问。
一个初秋的夜里,年青的任从岿孤独地坐在小湖边,早已汗湿的手还紧握着迷你视听器,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相恋三年的女友绝情的面容。
“已经告诉你不要再来烦我了!你的各种理由我已经听到麻木了!我等了你那么久,结果有变化吗?不是你辞了老板,就是公司破产!”
“我们还年青,我有机会证实自己的实力,只要你留给我时间,只需时间!……”
女友打断他自顾说着:“总之,你总是责怪失去工作都是因为别人的错!我跟你明白说吧,就凭这点,时间只能证明这个世界不造合你,你还是回到你的地下城市去吧!”视听器不容分说被切断,屏幕陷入一片黑暗,犹如任从岿此刻的心。
任从岿不断重拨对方的视听号,再也无人接收。
湖岸边层层环绕的灯光彩带、天上云雾中行走的一轮明月,倒影在水面上,映画出一个五彩斑斓的迷幻世界,而若隐若现漂浮在湖面枯黄的荷花败叶,才让人分辨出真实与虚幻的世界。任从岿呆呆地凝视着枯黄的荷叶,心中燃烧着落寞怨恨的火焰,恨不能一炬燃尽遍池枯荷!曾经让他想往的阳光城市,事实比地下更加阴冷无情。可是要让他回到地下又如何心甘?这里为什么不能有属于我的位置?不,我不会输!
“我不能输!”他像一只在泥浆里挣扎的小鱼拼命张嘴喊:“决不能输!”。
“哼、哼……,哼、哼……”
“谁?”任从岿突然听到微弱的声音,他环视周围寻找发声处,吃惊地看到从池里坐起一个人,混身裹着泥水,湿淋淋的长发盖住了脸。
他紧张地跳起来大声问:“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在做什么!”
“哼、哼,”一个嘤弱的女声:“别害怕,我摔了一跤,我只是摔了一跤。”她朝自己身上撩着水,不紧不慢地洗着头脸。
“摔了一跤?”任从岿问,但一想:不对呀,我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有人摔了。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摔的?”任从岿又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摔晕了,幸好池水很浅,我没事。”女子说完笑笑,在幽暗的灯光下露出白亮亮的牙。
她慢慢站起身,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迷人的身型婀娜多姿像一条浮出水面的美人鱼,正朝他款款游来。女子向他伸出一只纤细的手,任从岿趟进湖水里握着那只手把她带出水面。站在浑身滴着水的美女旁边,任从岿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用力地吸了下空气,没错,就是那种从小无比熟悉、地下城中略带霉气的潮湿泥土味,那种家的亲切味道让他一阵眩晕,心头涌起一阵想把她揽入怀中冲动。
任从岿就这样结识了若瑶。若瑶对于任从岿的顺从和关照,有种难以舍弃的依赖感,她有意无意地想把他留在身边。在若瑶的帮助下任从岿进入了生物基因研究工程公司,“新星基因链”公司。任从岿的人生再次重启。
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相恋、结婚。与若瑶的婚姻改变了任从岿的人生,受聘跨国公司、小家庭风光眩目,踌躇满志得令小伙伴们羡艳。任从岿凭着自己的聪明智慧、任劳任怨的耐力,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才能,进入要职部门,一路升迁至公司高层监事官,实现着儿时在这个城市占有自己一席之地的梦想。
任从岿离开阳台,小心翼翼地走进妻子的卧室。在妻子床前,他轻轻地唤了几声:“若瑶,若瑶!”没有回应。
他在床前犹豫地站了一会,桔红灯光下若瑶身上睡衣闪动着柔柔丝光,似乎是她那晃动的身影,时而热辣娇艳、时而冷漠寡情,那阴晴不定的任性曾经紧紧牵制着自己的神经,患得患失欲弃不能。
又叫了几声若瑶还是没醒,他轻手轻脚离开了。
若瑶醒过来,她慢慢转过身看着任从岿走出卧室,没有出声继续闭上眼睛装作没醒的样子。
走出妻子的卧室,任从岿心里明白:即使她醒了,除了那句‘我尊重你的选择’外,也不会有更多的话了。这种淡漠的回应让他很受伤,那是被抛弃的感觉。
他转身来到儿子的卧室,静静地看着九岁儿子熟睡中泛着红晕的小脸,起伏有力的呼吸声自信得忘乎所以,似乎全世界的烦扰都不能够与之抗衡。
他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轻声自语:“只希望你不会再是小时候的我!”
儿子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伸手在背上使劲挠。
任从岿把手伸进儿子的睡衣里,抚摸着他的背帮他挠痒痒。突然他好似摸到了什么停下手,慌忙翻开儿子的被窝,撩开他的睡衣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儿子细嫩的背部,出现一小块紫红色的皮肤,上面满是鳞片状突起的龟裂,鳞片龟裂的肤色在慢慢加深,变得越来越粗糙。
任从岿的头像被人猛敲了一棍“轰!”地一响!他盯着那块变异的皮肤身子在颤抖:它终究还是出现了!天哪!
任从岿楞楞地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看着儿子身上那块异样皮肤渐渐恢复了原样,他落寂地起身离去。
任从岿出了家门,快步走过魔幻般无眠的城市大道来到地铁站,登上地铁穿行在似无尽头的遂道中。深夜的地铁车厢里,飘荡着一群两眼空洞、面无表情幽灵般的人,茫然不知去处。
他在最熟悉的站口下车进入地下城,无意间经过那个地下健身室,十数年来再未回过的健身室竞然依旧如故。他向着拳击沙袋走去,突然猛地跃起朝沙袋一阵拳打脚踢!他使尽浑身力对着沙袋发泄心中的怒气!
如今,放弃令人羡艳的家,绝决美丽妖娆的娇妻,痛别聪明活泼的爱子,走上没有回头的远征路。任从岿在成为万人瞩目明星同时,也着实令身边人看不明白,其中几番傍徨挣扎的滋味,只有自己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