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奔跑。
一片迷雾中,谭明河仿佛踏入了一个黑暗的迷雾中,她往前走是一片迷雾,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明河,向前走,别回头”。
“阿娘,阿娘......”
谭跃鲤见着谭明河一直在嘴里嘟囔着什么话,他凑近听却只听见模模糊糊几声“阿娘”。
他靠在树根下,阳光透过亭亭如伞盖的枝叶,在他和谭明河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如今离罗城已经有三日,他仿佛走了很远,又好像从未远离,而他的亲人们永远留在了罗城,而他从此远离天真,成为一个在污泥间求生存的可怜人。
自从那日后,满山坡的血迹和灼灼燃烧的火成了日复一日折磨他们的噩梦。
他永远不会忘记......
三日前。
当牧野和其他六个黑衣修士来时,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们仿佛个个化为暗夜内的修罗,神色冰冷,眼中全是嗜血的恶意。
当他们入了那些简陋的草棚时,泥土脏污了他们的鞋子。这些修士冰冷的长刀收割了一个个苟延残喘的病弱之人,刀落下时,血色染红了干枯的茅草。
谭跃鲤认得这个化身修罗的牧野,他像一只绝望而疯狂的小兽,它的牙还未长全,所见的第一场屠杀却是用自己的亲人们的鲜血染红的。
他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笑容,双手触及的全是温热的血和还有余温的身体。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向牧野,用还未长全的利齿和愤怒扑向那个人,死死地咬住那个人的小腿。
牧野被这突然来袭的疯小子狠狠地咬住了小腿,他此次本来就是为了斩杀这些得了疫病的人,只要他上报时说这些人是正常病死,待烧了他们的尸体后,疫病也就不会传到城里。
他此番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个小子,先把他留着,且让他看看,这世上有些人是他永远无法触怒的。
牧野用刀狠狠地划破了谭跃鲤的背,鲜血瞬间染红了谭跃鲤灰色的麻衣,因为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稍稍松口。
牧野拽住他的后领直接将谭跃鲤提起,狠狠地砸向地面。
谭跃鲤此刻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看着牧野让人用绳子把自己捆住,被他们用绳子往草棚外拖,鲜血染了一地,他有些分不清地面是自己的血还是村里人的血了。
因为剧痛,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他隐约间看见柳浩然和谭明河站在棚外,他们还没事真的太好了......
*
谭明河本来是在草棚内为谭氏整理仪容,阿娘那么爱干净,她肯定不喜欢身上满是血污。
她还未把那件干净的衣服为谭氏换上,草棚外的少年绝望的嘶吼声和外面隐隐的火光闪烁,让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正准备出去找谭陶他们时,却被一双手拉过来,那是浑身染满血迹的柳浩然。
“别去了,那边的人,已经......”
“谭陶、月儿呢?谭跃鲤呢?”
“谭跃鲤受了伤,还在牧野他们那,估计凶多吉少了。只是另外两个孩子,我没有救下来......”。
“......”
待他们赶到最外侧的草棚时,却见到一个修士用绳子缚住谭跃鲤的双手,将他在地上拖行,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鲜血染红了草棚,除了她和谭跃鲤、柳浩然还活着。村子里的人都......
这些畜生,枉为修士!
柳浩然拔出他的佩剑,飞逸剑。他的飞逸剑斩杀过无数妖魔,从未伤人性命,只是这一次,这牧野的行为让他愤怒心惊。
他一直以来所奉行修道者应为弱者而战,而不是用修道的刀斩向手无寸铁之人。
见着柳浩然拔剑,牧野示意拖着谭跃鲤的人停手。
他大步走出草棚外,站在离柳浩然对面一丈之地,今天他决定好好修理一番这个少年,他见不惯这人脸上的云淡风轻,既然他干净无垢,那就用鲜血折断他的傲骨。
只要做得隐蔽些,待他杀了柳浩然,将这里一把火烧干净,谈氏的人再有通天之能,也绝不可能查到他的头上。
刀光与剑影交错间,谭明河只看见黑白交错的两道身影。
隐约间看见柳浩然突然出现在半空间,一道冷冽的剑意朝着牧野的头划去,牧野往右侧一闪,用刀挡住了向下刺的剑,他脚下的草地逐渐往下陷,待柳浩然正直攻他的头部时,他左手袖间滑下一把短刀,脱了刀鞘的刀刃在月光下寒光一闪。
“小心他左手的刀!”
还未待谭明河说完,那刀刃已经深深插入了柳浩然的左肩,牧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一掌打向柳浩然的胸口。
他正欲嘲笑一番这个不自量力的少年时,却见他二人旁边结出一个金色的法阵,法阵如同一片片紧闭的莲花瓣。
他与柳浩然数日前的一战,即使柳浩然重伤也未布下这个阵法,一股寒意从他的脖颈后升起,他正欲逃出莲花阵时,却被一阵金光笼罩了整个身体,一片片莲花瓣像是切入了他的筋骨,碾碎了他的灵脉,他第一次后悔,原来谈家的人真的是不能得罪。
在懊悔和不甘中,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当柳浩然布下这个法阵时,谭明河一眼便认出了这个法阵,这个法阵乃谭家的护身法阵之一,莲绞阵。
此阵能瞬间绞灭对手的灵脉,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除非置身绝境,否则一般不会使用这个法阵。
只是很少有人能把谈家的人逼到如此境地,这莲绞阵才不闻于世。
当金光散去后,柳浩然和牧野躺在地上,浑身血迹。牧野早已昏死过去,柳浩然眼神迷茫地躺在地上。
谭明河正欲去扶他起身,却见一个黑衣修士举起火把往草棚里一扔,由于几个草棚连在一起,瞬间所有的草棚都燃烧起来了。
火光蔓延,整个山坡如同一块燃烧的破毯子,火光辉映着月光,热浪翻滚,却让谭明河如坠冰窟,这人竟是连尸体都不给他们留。
那修士看了眼血泊中的牧野,正欲持刀扑向谭明河时,却被剑割破了喉咙。
她转身一看,柳浩然踉踉跄跄地提着剑站在她身后,谭跃鲤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赤红着双眼,一把捡起了牧野掉落的长刀,深深地扎入牧野的喉咙。
她正欲去扶柳浩然时,却见他直直地跌倒在地上。
她快步跑向柳浩然,将他翻身向上,正准备用帕子包住他的伤口,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明河,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乃金匮谈氏外门子弟,柳正,表字浩然。听闻荆江一带起了水患,本想借着下山去看看我阿姐,才游历至此,此番看来是不能了......”
“你可知道月华宗,离此处向南五十里有个月华宗,是我师门的下属宗门。你能否帮我这把飞逸剑托他们送还给我师门,我如今已是回不了了,这剑入了剑冢,也算是替我,替我回了家”。
“别说这个,我们走,一起走”。
谭明河看着被火光吞噬的草棚,呆呆地坐在地上的谭跃鲤和重伤的柳浩然,她记得阿娘的话,她只有活下去才有选择。
当她和谭跃鲤将柳浩然拖到木板上,又用绳子捆住木板,两人安置好柳浩然,向山坡燃烧的草棚磕了头,带着重伤的柳浩然一路向南走。
夜风微凉,两个小小的孩子用木板拉着浑身血迹的少年行走在月光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三人和无边的寂寥。
谭明河和谭跃鲤的肩膀都磨出了血痕,谭跃鲤的后背虽然包扎过,但此刻伤口又裂开了,他只能忍着疼痛,不让谭明河看出他的不适。
柳浩然最初还能断断续续地答话,只是睡意和冷覆盖了他的意识,他只想一睡不醒。
柳浩然的眼神开始涣散,明亮的眼逐渐变得暗淡,嘴里喃喃地说“师尊,阿姐,阿姐,阿爹”,他的声音慢慢低了,最后彻底归为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