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腊月二十六那天中午,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罗卿吃好了,站起来走出堂屋,想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沈梦雪风尘仆仆地走进大门,她穿着紫红色毛皮大衣,带着棕色毛皮手套,脚上是一双棕色高跟皮马靴,一头长发用一根彩带简单扎一下,垂到腰际,越发显得亭亭玉立,英姿飒爽,本来就很俏丽的脸庞也更加耐看了。短短半年时间,似乎完成了从一个小女孩到少女的蜕变。她手里拖着个拉杆旅行箱,看样子累的够呛。罗卿忙迎上去,接过箱子。罗卿妈妈也忙站起来招呼,叫小妹罗钰倒水给梦雪洗洗。梦雪进了屋,把大衣手套脱下来递给罗卿。用热水焐了焐手,擦把脸,就坐在罗卿刚刚坐的位置上,开始吃饭。这期间,只有罗妈嘘寒问暖的,罗卿的父亲罗厚庚只在梦雪坐下的时候问了句:“你爸没放假?”梦雪说:“还没有,可能大后天放假。”如果不是罗妈问这问那,还老给梦雪夹菜的话,谁也不会怀疑,这正是一家人在安静地吃午饭。罗卿把提箱放在母亲背后,就出去了,来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们家一排六间走廊瓦房,东边第二间是正屋,靠右边的院墙,也就是正屋的东南前方,又盖了两间小一点的瓦屋,门朝西,北面那间是厨房,外手这间,他们家称之为“东屋”的,就是罗卿自己的书房兼卧室了。后墙中间正对着门开了一扇大窗,罗卿的书桌就摆了窗前,桌子前是一把老式红漆大木椅子,左手是一张单人床,南面山墙上高处还开了一个小窗,下面靠墙摆着一张三人沙发,沙发头上靠房门后面还有一张小茶几,这里光线充足,冬暖夏凉,除了稍微小一点,还真是一间不错的书房兼卧室。罗卿在椅子上坐了,把梦雪的大衣披在身上,手伸进皮手套试试,毛茸茸的,伸不进去,又都脱下来扔到床上,从书夹里抽出本书翻着。过了半个多钟头,梦雪进来了,顺手把门关上,抄着手说:“好冷啊。”罗卿站起来,把她的大衣给她披上,说:“刚吃过饭,还这么冷?”梦雪问他:“你不冷啊?”罗卿看着她说:“哪里有你那么娇气?”她把两手伸给他说:“给我暖暖手。”罗卿位住她的手,两人在床边坐下来,罗卿的外衣拉链没拉上,他把梦雪的手放到怀里,她就势伸进去抱住他,他搂着她,低头寻找她的唇,她抬起头来,全心全意地承接着。可能是因为刚吃过饭,她的嘴唇暖暖的。过了很久,罗卿才抬起头来,看到外面飘起了雪花。说:“下雪了。”梦雪站起来走到门口,伸出手接着雪花。罗卿也走到门口,梦雪说:“爸爸让我带了封信给大伯。”罗卿问:“什么事?”梦雪说:“不知道。”罗卿俯在她耳边说:“是让我们结婚的吧?”梦雪扑哧一笑说:“还早呢,你才多大呀?”说着脸红了,拉着罗卿的手说:“上那屋。”到了堂屋,弟弟妹妹正在看电视,母亲端着一个簸箕,正在捡黄豆。梦雪搬了个凳子,坐到旁边要帮忙,罗妈说:“不用了,你看电视吧。”又问:“你哪天放的假?”梦雪说:“腊月二十才放假,过年十六那天开学。”罗妈又问:“你是上高二了吧。”梦雪答:“上高二了”。罗妈说“那还得一年考大学。”看看罗卿说:“小卿,这回才放十几天假,不到半个月,过年就要考学了。要考不上啊,呆家里做什么呀?”罗卿说:“该做啥就做啥。”罗妈说:“有什么你做的?”罗卿说:“还能饿死了?”对梦雪说:“是吧?”梦雪笑一笑,没搭话。罗妈瞪了罗卿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又问梦雪:“你妈这会在家做些什么?”梦雪说:“没做什么,上班。”罗卿急忙问母亲今晚做什么饭吃,母亲说:“做什么你吃什么。”罗卿又问:“俺爸呢?”母亲说:“出去了,不知上哪了。”也就没有再追问梦雪。罗卿之所以这样,因为梦雪不愿谈到她妈妈,因为她现在的妈妈不是她亲妈。罗卿不知到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反正看起来母亲好像不知道。
他们就这样说着话,一边玩着,一边帮点小忙,罗妈又开始烧火做饭。快晚饭的时候,罗厚庚也回来了。一家人吃过晚饭,罗钰端来茶水,给父亲冲上一杯,又冲了一杯给梦雪,梦雪把茶杯推到罗卿面前。父亲罗厚庚对罗卿说:“小卿,你明天送梦雪回家。”梦雪家就她一个孩子,过年不可能不回家。可罗卿从来没去过她家,以前送她,顶多把她送到县城车站,这次是不是要送到她家呢?果然罗厚庚又说话了:“你沈叔叫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不让你走,你就明年三十再回来。”罗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还是答声:“哎。”罗厚庚笑了,对罗妈说:“明早包饺子,得早一点,今晚要是下大雪,明天路还不好走,你拾缀一下,叫小雪睡觉吧。”罗卿说:“叫她到我那屋去睡吧,我上刘安家睡。”罗厚庚未置可否,梦雪就拉着罗钰出去了。罗厚庚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十元面额的钞票,递给罗卿说:“这是三百块钱,你带着”。罗卿问:“要这些钱做啥?”那时候的三百块钱,不是一个小钱,够一个小家庭一两年的生活费,一般正式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罗厚庚说:“万一要用呢?”喝了会茶,又说:“你沈叔要是带你上哪去,你尽大方一点,不要不理人。”罗卿答应了,罗厚庚还想说什么,但停了一会,只说:“你去睡觉吧,明早早起。正是:
子居南山阳
我住汉水阴
不辞千里远
愿与君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