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始透过车帘翘首遥看,不知是否酒劲仍在,她望向那些星点天灯时,竟有些痴醉。
记忆中,她看到这千灯齐升的时候,已经躺在平泉观月台外的湖心小舟上,身上瘫倒着血流汩汩的太子魏琰,愣愣地以为自己杀了人。
而后太子猛一咳血出声,把她行将憋出的两行清泪吓退回去。
“公子下手颇有些重。”太子从她身上撑起了身,抹一把嘴角的殷红血迹,吃痛苦笑道。
便是这么一声清朗干净的嗓音,和那满身是血的男人,将她卷入了万劫不复的痴狂中。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思绪抽离回现实。
拓跋邕已然有所好转,他仰首靠在帘边,后脑抵着壁,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窗外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侧脸上,极不经意地晕了片光。他仿佛重又恢复了早前的精神,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空洞无神,较之原来的冷峻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王始唏嘘,谁能料想到这般惊艳的外表背后,是一个虐妻至死的变态。
她冷不丁一阵害怕,想了想正事,刚想张嘴问话,便被拓跋邕抢先一步。
“‘贼喊捉贼’,说来听听。”
先前那般掐脖争锋的对话中的确有些蹊跷,这也是在拓跋邕发癫后她仍旧留下来的一个原因。很显然,拓跋邕把她当做了闯入的刺客,而她却以为是拓跋邕派人将她追杀至此。
可若是他做的戏呢?那么目的又是什么?
“燕王车舆,前有卫、后随从,我若真是贼,又如何能轻易接近?”王始这番话是在试探拓跋邕,也是想消除她最后的疑虑。如果他确不知情,那当王始冲上车舆的时候,不可能无人阻拦。
拓跋邕却好似早已了然一般,习以为常道:“各为其主。”
王始心中洞然。她早该想到,古来禅让天下的后主遗脉,哪一个有真正过上荣华无忧的逍遥日子的。
好一句各为其主——车舆前后那数十名的护卫宫娥中,半数帝王亲信,半数权臣耳目,唯独没有一人,是真正挂心燕王死生的。
即便千万个不愿意,王始也只能选择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她将反盯偷听,暴露被追的种种细节挑拣整理,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拓跋邕了然,拇指极轻极缓地摩挲着,像是在推算什么。不过片刻,指尖动作停了下来,响起了他浊厚疏冷的嗓音:“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
王始听得一头雾水,她刚要问话,但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到耳根边上,在数声马嘶驭停之后,车舆外传来一个铿锵俊逸的声音:
“前朝叛贼作乱潜逃,唐突燕王,还请下车搜查。”
那声音入耳,王始却是十二分的熟悉。可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当她转头望向拓跋邕时,恰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精致的眼。
糟糕。
王始飞速跳开视线,漫无目的地向下瞥去。嘴上问道:“眼下该怎么办?”
拓跋邕闭目仰靠,一派泰然自若:“众目睽睽,木已成舟。”
分析情势,也确然如此。燕王仪仗中有那么多眼线,纵使她百般逃脱,也终究会被这些耳目们通报各方。算计他们的人,只会想着让他们在同一处被搜查出来,没有人会关心她被人追杀与否。
可她仍旧有些不甘,追问道:“不必捏造说辞,谎称借口吗?”
拓跋邕反问:“何必?”
王始被堵得哑口无言,颇有些愠怒,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我家门风甚严。”
拓跋邕一愕,却并未答话。
王始见状,只能暗自狠心,豁了出去。她稍整衣襟,掀帘下车,朝围阻在车舆前的一众禁卫骑兵走去,对着为首的将领清亮唤了声:
“裴载恪,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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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谨,字载恪,颖川洧仓人也。祖温,燕扬州刺史。父锡,镇北将军。谨有勇武军略之才,燕天赢元年樊乡之战,裴锡亡,幼失怙,时奋武将军王霭愍之,待如子。”
——《晋史·列传十八·裴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