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电话没再响过,小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似乎从没有什么叫小健的孩子在这个世上,也从没与他在夜里交谈甚欢的事,想到最后自己也不能分辨小健是否只存在于自己幻想中。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振宇来家中做客,小云这次用咖啡招待了他。
“这个房子是父亲留下的吗。”振宇问道。
“是的,”小云回答说,“一切都是按照从前的样子来的,就连桌椅也没有变动。只是把从前他的房间关上了。”她默然望向手中的杯子,热咖啡形成的蒸汽一缕缕升起。
振宇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别人从不是自己强项,他想到过很多句话,但又一句句的都否定了。“房间关上了。”他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小云的话,但说完,又想反悔。
“是背阴的房间,关上了也不影响房子受光,倒也没什么。”小云向他解释道。
“哦,哦,这样也好。”
客厅里充满着咖啡的香气,窗边忽然飞来一只黑白色的雀儿,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静默的望着它。它的羽毛以白色为主,翅膀和尾巴是黑的,头顶也是黑色,头不停的摆动着,远远看上去,仿佛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海盗。一束阳光照在它身上,盔甲闪闪发亮。它对室内两个人的存在毫不察觉,惬意的梳着羽毛。
“小健的电话没有再打来。”她忽然停下了目光,向振宇说了主题。
“哦,怎么回事呢?”他被她瞬间拉回,有几分惊愕地说。
“不知道。”
振宇默然,又说“出院了是吗?”
“也未可知。”
“或者,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电话,不是个病人打来的呢。他跟你,都讲过什么没有?”
“讲过很多话,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家人啊,学校啊,生活什么的。”
“他大多在和我讨论病情,但这些也有讲过的。他休学了大约有一年,没有家人,但有一个姑姑在和他作伴,但现在姑姑也不见了。生活上,只剩下每天打针,吃药那些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真可怜。”振宇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姑姑去哪儿了呢。”
“应该是不愿承担责任,走了吧。毕竟,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他住的医院有说过吗?说不定,我们能帮帮他,捐点钱什么的。”
“他不愿透漏,我们毕竟只是电话上的朋友,而且也没有觉得他有让别人帮他的需要。”
“这样啊。好神奇啊。”振宇喃喃道。
“我也觉得,像是梦一样。”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情节,半夜传来的电话铃声。午夜凶铃?”
“是电影吗?”小云皱皱眉头。
“是恐怖电影,改编自日本铃木光司的一本悬疑小说,我看过电影第一部,讲的是人们看了恐怖录像带之后,就受到女鬼的诅咒,七天之内会死去,但最终女鬼的怨气被永远尘封于井底。”
“哦?我倒没看过什么录像带。”
“这么说来倒像是另一部了,秋元康的鬼来电,是电话直接打给即将被害的人的。不过最终,鬼什么的也挂了。”
“那我算是被害人喽?”
“那倒没有。小健又不是鬼。”
“如果他是的话呢?”小云神情严肃的说。
“那应该就不会来电话了,世上没有鬼的,放心吧。”
“我不是害怕,我是好奇,如果他不是人的话,会怎样呢?”
“这个嘛,我不懂,但我看过的一些小说里,一个人如果死了,可能会受怨气所驱使重复的做生前后悔的事,永远永远做下去。”
“那也就是说,他会永远给我打电话?”小云惊愕地说,她沉浸于幻想中,想到会永远接到一个凌晨打来的电话直到死去,不由紧张的攥了一下咖啡杯。
“除非,他的怨气消除。”振宇没有注意到小云的反应,沉浸于自己的讲解中,“帮他完成生前的遗憾,也就帮他和自己都解脱了。”
“可是,我并不认识这个小健,而且,我又没什么能帮他的。”
“这就不知道了。”振宇转念又说,“不过,他不是好久都没有打来了吗,正好摆脱他了。”
“他也不一定是鬼。”
人对于鬼总是想要摆脱的,就像恐惧死亡一般,是一种反古性的原始恐惧。同样归属于这种先天性恐惧的,还有像密集恐惧、尖锐恐惧、幽闭恐惧等等,都是祖先对于有性命危险的东西所产生的原始恐惧,事物本身可能并不可怕,只是一联想到自己的生死悠关的东西,便产生了厌恶之感。那么如果脱离死亡和疾病,单看鬼,也许他们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在同一空间里的人的另一种存在。哦不,如果真的脱离了,也许,就根本不会有鬼的出现了。
窗台上的小雀儿忽然张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再见。”小云在心里对它说。
“对了,咱们英国交流的事一共去几天呢?”她问振宇。
“对了,教授身边的研究生说,去一个星期。”振宇把咖啡杯里的最后一口喝完,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杯子发出咔哒的响声,他继续说。
“哦?还挺久的。”
“原本是三天就可以的,但可能会延长,让咱们做好准备。”
“是一起去,一起回来吗?”
“是一起去的,但有的想要在那里逗留也可以,这个无所谓。又不是小孩子嘛,都是二十几的大人了。哦,不过,回来的机票要自己买了,个人消费也不会报销的。”
“我也想在那里玩一玩,你一起吧。”
小云答应了,同时对这次异国他乡的旅行抱有美好的幻想。
幼时旅行过一次,父亲当年去了一个叫象岛的地方,在那里开发了两个月。那里是一片类似于原始森林的地方,又因在热带,长满了很多小云从未见过的植物。人烟稀少,甚至大部分的人都是来开发的士兵和家属。那一年,他七岁正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当时住的房子是类似于小别墅的地方,一片低矮的房子连在一起,每个别墅又有三层,小云和父亲是住在中间的一层。但是他几乎没怎么跟他说上话。父亲天不亮就走了,天黑后才回来,他身上总是有泥土的气味,父亲有些洁癖,所以每天会洗澡,然后再睡觉。可是过了几天,甚至澡都不洗,衣服也不换便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白天她就到楼下去找一个大姐姐玩,大姐姐总在不同的地方写生,就像是在捉迷藏,小云也跟她到不同的地方。大姐姐教她构图,调色,渐渐的,小云也开始了她的捉迷藏,这便是她绘画的开端。
入夜时,最美的便是萤火虫了。它们缓缓从浓密的草丛中升起,扑向琉璃碎片一般的星星。黑色的长空中只有星星和萤火虫发出明亮的光。她和大姐姐经常来到这里,像踏在水塘中一般,每走一步便溅起点点光亮。
因空气湿润,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虫子,当地人做一种鲜花和薄荷混在一起制成的药膏,涂在皮肤上可以止痒,也有驱蚊虫的效果。小云当时拿来当香膏抹,她觉得这个味道与众不同,就像是把整个大自然都收录,又层层过滤只留下最好的部分一般。
那一部分是萤火虫、星星和寂静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