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去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要去跟姐姐辞别,要跟深爱着的于欣辞别,这一辞别可能就是永诀。
朱祁钰即位以后便把钱皇后请出后宫,安排在城南的南宫作为她的寝宫。所谓的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十分荒凉的,一个破旧的已久的屋舍。可她此时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失去了父亲与两位兄长,自己深爱着的丈夫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有什么能比失去身边所有亲人更痛苦的呢?
李贤带着无尽的悲痛迈向南宫,李贤到了南宫门外发现门外守卫极其森严,除皇上特许的人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皇上特许?哪里还有什么皇上特许?除了每日给钱锦鸾送饭的太监阮郎之外已不许任何人接近南宫大门了。李贤不禁感叹皇家的冷酷与无情,但守卫自然是拦不住李贤的,因为他手持的是曾经太皇太后在于府时赠给他的那块带有“圣旨”二字的腰牌,见此牌犹如见皇上。
正直十月,京城已步入寒冬,李贤跨入南宫大门,一院荒凉之象直刺他的眼帘,破旧的屋舍,屋顶瓦片都已残缺不全,破败的墙垣已有土片剥落下来,墙垣一角堆积着几捆干柴,似已有些岁月了,干柴枯枝已有些风化腐朽,腐朽之处的干柴似已有人拖动过,在地上留下些许木块碎渣。
李贤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刚一进屋便问道一股呛人的烟火之味,李贤不由的咳嗽了一声,突然一个苍老声音轻轻说道:“送来了就放在厅中的案几上吧!”
李贤并未作声,见无人回应,屋内一位老嬷嬷走了出来,正是钱府的吴妈,自从钱英銮进宫之后,在宫中除朱祁镇外无一人相识,且以钱锦鸾内敛的性格与宫中嫔妃极少来往,所以不久后便将从小将她带到大的吴妈接到宫中陪她,没想到,到今日这般光景就只有吴妈陪着姐姐了。
吴妈见来人竟是李贤,顿时一阵惊喜,老泪簌簌流下:“三......三公子!”
李贤眼睛已湿润,只觉得咽喉一阵湿咸,险些哭出声来:“吴妈!”
吴妈忙上前握住李贤的双手攥在手中,满含泪水的看着李贤,而后便又低下头抽泣了几声。
李贤道:“姐姐呢?可还好!”
吴妈又抽泣一声抬头答道:“三公子小声些,娘娘她刚睡下,切莫吵醒了。”
李贤点了点头,吴妈松开一手,另一只手拉着李贤的手走进钱的卧室床前。一进卧房只觉烟气更浓,这屋中却是十分的寒冷,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见钱锦鸾侧卧在一张显然已破旧的雕花梨木床上,床前放着一盆炭火,还有些许火光闪烁,烟气正是从这盆炭火中冒出的。
床前一张方形茶案,案上一把白瓷茶壶旁边摆着两只敞口小瓷杯,在不大的卧室内一边的墙角处放了一张用木架与麻绳扎成的简易床榻。
李贤忙上前去半跪在钱锦鸾的床前,轻轻抚了抚钱锦鸾的脸颊,她睡的正沉,尽管双眼闭上还是能看出红红的眼圈肿胀了许多,脸颊干裂,微微透出些血丝,那往日里清新秀美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
李贤不禁泪泉上涌,泪水簌簌而下滴落在钱锦鸾的枕前。父亲与两位兄长阵亡,皇上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她整日在极度悲伤中度过,茶饭不思终日里以泪洗面。
回头看了看床前那盆正冒着青烟的火盆,李贤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挥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吴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见李贤起身便将他拉到墙脚处低声抽泣道:“娘娘这些日子里每日以泪洗面,好几日都没合眼了,今日老身好歹劝说吃了几口白粥便睡下了。”
李贤点了点头,吴妈接着道:“可怜老爷与两位公子这一去......”吴妈再次哽咽。
李贤转过身子扬头看着屋顶,将眼中又要留出的泪水沁了回去,然后转身问吴妈:“天气冷了宫中没有派人送些御寒取暖的炭过来吗?”
吴妈眼中含着泪水摇了摇头:“自从郕王当了皇上,娘娘就被赶到这南宫之中,除每日那送饭的公公就再无人问津了,也不许老身出这大门。”说着吴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屋顶:“眼见天寒,屋中阴冷,如今娘娘身体孱弱怕是经不起这寒冬,老身就把这院中不知何时放的干柴拿些进来生火给娘娘取暖。”
李贤听罢心中不由一愤,不想往日里那温文尔雅的郕王如今坐上皇位却变成这般无情,真是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抬手深入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塞在吴妈手中道:“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你拿着说不定用得上,今后不免要打点一下门里门外的看守之人。”
吴妈一急道:“三公子这是......,三公子可明日再来,也好多劝慰劝慰娘娘。”
李贤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后恐怕就来不了了?”
“啊?三公子......”
不等吴妈问出,李贤接着道:“我已被皇上委任到大同镇守边关,明日启程!”
吴妈一脸惊疑却不知再说些什么,李贤抬起双手握住吴妈的手臂道:“待姐姐醒来,你告诉她皇上已派人去漠北迎接太上皇,想必过不多久太上皇就能安然回京与姐姐团聚。”
吴妈一听大喜道:“果真如此!那......那太好了!”
“我不在京城,一定照顾好姐姐,让她一定等太上皇回来。”说罢,李贤松开双手扭头大步迈出屋子,吴妈忙紧跟上去压低声音呼叫:“三公子......三公子一路上小心,我们盼着你回来!”
出了南宫大门,李贤翻身上马一路驰到于谦府上,那里有他割舍不下的挚爱。于府后院,于欣紧紧搂住李贤,不住地摇晃着头含泪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我让爹爹去跟皇上求情换别人去。”
李贤搂住怀中的于欣沉默了半晌:“圣旨已下,已容不得更换了,明日便要启程,此一去......”,他突然哽咽住,却也不知该如何说。
于欣松开李贤,红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贤哥哥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回来?恐怕此一去便是永诀,若是归期有望何似这般伤痛离别。李贤看着她那楚楚可怜又带有怨气的脸心中却是不忍再说什么,他用手拂去于欣脸上的泪水,突然松开于欣,猛地转身直奔而去,于欣慌忙在他身后追赶着,大声哭叫:“贤哥哥,贤哥哥......贤哥哥你何时回来......”
李贤没有再回头,他已不敢再回头看。于欣刚追出月门身子一软便已瘫软摔倒在一根石柱旁,双手抱着石柱哭的像一个孩子。
马亮怀抱着剑站立在于府大门前与李贤正撞了一个对面,马亮似是在门前等候李贤,此时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贤道:“李大人不去给于大人道个别吗?”
李贤立在马亮跟前摇了摇头:“不必了,马兄带我跟于伯伯告个别吧!”
他已经跟太多的人离别了,多一次告别多一分牵挂与痛楚,马亮见他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便已明白了。
“路上小心,保重!”马亮抱拳一揖。
“多谢!”李贤报了个拳转身离开,刚走几步突然回头看着马亮道:“让于伯伯多提防石亨。”
“石亨?”马亮迟疑了一下,李贤已转身离开,马亮向李贤离去的背影又抱拳一揖。
李贤从钱府大门默默的走了出来,腰间系着一根麻绳,面容尽显憔悴,他慢慢的将挎在身后的行礼包袱取下轻轻放在地上,旋即跪在钱府大门前,双手伏地重重的磕了个头,良久他才抬起头再磕第二个,再隔了良久磕了第三个,此时的心绪已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到了,扣头处的地面上已有些许泪水湿了地面,扣完头他拎起包袱站立起来起身上马,再将包袱复挎在背上勒了勒马缰抬头望向门头上的那块镶着金边的漆黑匾额“钱府”,突的心中一阵酸楚。
他本应在家为钱贵守孝,可御令已下,昨日宫中的公公已经将上任官印文书送到钱府令其即日启程赴大同任职,纵是于谦在朱祁钰面前求情有孝在身也未经许可,他扯了扯手中的马缰调转马头,挥起手中马鞭抽打在马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