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沿着居庸关、怀来,向大同挺近。时值七月,天气炎热难耐,大军行了数日,早已是人困马乏。
这一日,大军刚出怀来,行至中午,突然天色陡变,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大作。王振坐在马上抬头望了望天空便勒令大军就地扎营,因为行了这些日他也觉疲乏了。被钱贵委任为护卫将军的樊忠提着马缰立住战马向王振施了个礼,粗神粗气的问到:“王公公,我去给皇上禀报一下?”
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命令都是出自王振之口,多数并未事先去禀报朱祁镇征求同意,樊忠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次终于没忍住,语气中充满质问的口气。
王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樊忠道:“樊将军,尽好你的职责,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樊忠表情一怔,与王振怒目而视。王振似也没将樊忠这个粗人放在眼里,根本不再理他。不过他还是勒了缰绳调转马头向朱祁镇的銮驾走去,行至銮驾旁,王振探头看向龙辇的窗子清了清嗓子道:“皇上,天要下雨了,大军就此扎营吧!”
只见朱祁镇撩开帘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天空:“嗯,那就此扎营吧,颠簸这些日朕也累的很了。”
如长龙一般的军队立刻停住了前进,大军就地扎营的命令刚发出没一盏茶功夫,暴雨倾盆而下,军士们在暴雨中正慌忙的搭帐篷、钉拴马橛,豆大的雨点砸在铠甲上,浸透了衣衫,战马在大雨中嘶鸣声,兵士的嘈杂声、叫嚷声不绝于耳,还不时地传来兵士们的哀怨之声。
钱贵头戴红英帅盔在战马上看着雨中忙乱的大军,身后湿透了的红衣披风裹在马臀上,他眼中尽是忧愁。钱钦、钱钟、李贤三人身披铠甲头戴灰盔皆在钱贵身后,只听得钱贵长叹一声道:“钦儿、钟儿,你二人去督导军士们扎营,贤儿你随我来。”
钱钦钱钟二人同时应了一声,李贤跟在钱贵身后在雨中策马向右军大帐方向奔去。到右军大帐前二人翻身下马,钱贵握住手中缰绳,心事重重的将缰绳重重的递在账外值守的士兵手里,便又急匆匆的掀开中军大帐走了进去。
“已经开始断粮,大批的士兵生病、饿死,哀怨不已,军心已经动摇了。”刚到大帐中就听到兵部尚书邝埜此时心神不定的说道。右军大帐中,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邠国公吴克忠分坐两旁正在商议如何应对,见钱贵前来都起身施礼,钱贵施礼后也坐了下来,李贤站在钱贵身后,见帐中几人皆愁眉不展。
户部尚书王佐无奈的摊手道:“如今形势,若大军继续向前挺进恐会生变呐!”
“是啊!大军如果再向前挺近,一旦遇到敌军必然无力抵抗。”英国公张辅眉头紧皱。
钱贵道:“也不知大同情况如何,若是大同府无忧,待大军进驻大同尚可无忧。”
张辅沉吟一声道:“钱大人所言甚是,大同府粮草军械充足,足够大军所需。”
邠国公吴克用道:“若是大同已经失守,有待如何?”
四座无声,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大同依然失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大军立刻撤回。但是就算是他们几人都建议此时撤军,只要王振不同意,也是枉然。
这时邝埜抬起右手狠狠的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我去将实情禀告皇上,要求大军撤回,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老将军张辅巍然一肃:“要去我们一起去。”
此时一直在沉思的户部尚书王佐抬起头说道:“此事还是由邝大人与我一起去面见皇上,有什么罪责也不至于牵连到几位将军......”
张勇凌然道:“王尚书,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王佐拱手道:“我知将军大义,可一旦开战,王振是指望不上的,还指望几位将军力挽狂澜,大军之中不可无帅啊!更何况......”
王佐话未说完,只见王振带着几个锦衣卫闯进大帐:“好哇!皇上御驾亲征,你们几个竟然敢关起门来胡言乱语,污蔑皇上,扰乱军心。”
帐中几人一惊,都站起身来看向王振。邝埜一脸怒气冲向王振道:“我们到底有没有污蔑皇上,扰乱军心,王公公心里最清楚,军中现在已经开始断粮,大军继续前行,若是中途遇到瓦剌骑兵,后果不堪设想......”
没等邝埜把话说完,王振得意的操起他那尖锐的桑子:“哼......还说没有扰乱军心,皇上有命,将这几人绑了,拉下去关进随军牢笼里,待得胜还朝再行定罪。”
钱贵怒不可遏的大声喝道:“王振,你......”
王振遂将眼光移到钱贵身上一脸狐疑的道:“钱大人也在?”
钱贵朝着他哼了一声,王振接着道:“钱大人还是忠于自己的值守吧,别辜负了皇后对你的嘱托,守护皇上的安全,你的担子重着呢!”
钱贵道:“我这便去面见皇上,问问清楚。”
王振阴着脸道:“慢着!皇上已经休息了,已命咱家在军中权益行事。”
说着,王振示意左右锦衣卫上去一阵五花大绑拉了下去。
老将军张辅嘴里一直叫骂着:“阉狗王振误国,老臣要见皇上......”
王振“哼”了一声,回头看一眼身边的那个随从小太监冷冷的说道:“不许给他们饭吃。”
小太监低头:“是,老祖宗。”跟着一行人去了。
钱贵急火攻心,踉跄了一下,一口恶血从口中喷出,李贤一惊忙上前去扶住钱贵的手,口中急切的叫道:“义父。”
钱贵抬起头看着外面瓢泼大雨恨恨的大叫道:“阉贼误国......”
这一切尽在李贤眼中,眼看着两位大人与国公爷被王振带走却无计可施。王振到底施了什么法子让皇上如此信赖他?皇上到底怎么了?在他眼里这不是那个与他们一起在于府读书的皇上。那个皇上是谦逊有礼,明辨是非的皇上,如今的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如今那个朱祁镇还是那个朱祁镇吗?自从太皇太后驾崩,皇权才真正掌握在朱祁镇手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朱祁镇了,他终于体会到享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皇上的快感,一个可以呼风唤雨,左右天下所有人的生死的人,所有人都怕他、敬他。他是人,也有自己的理想,他想像先祖那样建立不朽的功业,只要他想去做,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去做。而别人怎么会体会到皇上的感觉,要说有,可能也只有王振了。
这日,大军刚抵达大同,正整军休息,此时一个满脸污血,惊魂未定的人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走进中军大帐。
王振见来人一惊道:“郭敬?”
来人正是太监郭敬,此人是王振派去大同的监军,说是监军实则是把持大同军政,暗地里与瓦剌私售军械谋取私利。
郭敬扑通跪倒哭喊着道:“皇上,公公......也先率数万骑兵紧逼大同,奴才与守城参将石亨出城迎战,在阳和......在阳和遭到也先的埋伏,全军覆没了......”
王振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郭敬,哼了一声:“一群蠢材,我有五十万大军,还怕他也先区区两万兵马?”
朱祁镇忙问:“也先可攻下大同府了吗?”
郭敬双手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朱祁镇,遂又低下了头,吞吞吐吐的道:“奴才......奴才......,大同府总兵郭登尚在城中。”
阳和之战兵败后郭敬就慌忙逃跑了,并未敢再进入大同府,一路向京城逃去,没想半路遇到皇上亲征大军,眼下也不知道大同府是否已经被也先攻下。
接着郭敬又将阳和之战详细的描述了一下,战斗的残酷程度远远是朱祁镇与王振想不到的,他们在书上看到的战争那是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作战,那是何等的豪迈,哪里是他这般描述的血海尸山,鬼哭狼嚎......。
朱祁镇与王振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语。
这时一名士兵从大帐外走了进来,上前跪拜道:“皇上,钱大人账外求见。”
此时朱祁镇与他这位老师王振才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朱祁镇微微一秉看着王振,等着他的意见。王振也就是个奴才,本想依靠皇上的名义出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确是一个胆小怕死之辈。他此刻很清楚,如果再不跑,可能真就成为也先的刀下鬼了:“撤......撤到哪里......”他转脸看着下面跪着的士兵:“请......请进来......”
自从那日王振将几位大人关进牢笼至今已有数日,几位大人年事已高,被关在随军打造的牢车中,一路风餐露宿,跌跌撞撞,早已折了半条命了,钱贵此前借机向朱祁镇求情,无奈王振对几位大人又是一阵污蔑,只好作罢。此次钱贵便又想来求情,一进帐中便见到这番景象,朱祁镇与王振一脸惊愕之相。钱贵看着下面跪着的郭敬,似已猜到了半分,忙上前拜倒:“皇上,可是大同战事......”
朱祁镇一怔道:“大同守军在阳被也先埋伏已全军覆没,大同府也不知是否还守得住,以国丈之见,大军该如何......”
听到此,钱贵像是被打了一闷棍,脑子嗡嗡作响,这是之前设想的最坏的情况。钱贵怔了怔神色一懔道:“皇上,臣建议大军先撤回居庸关,以作防备。”
朱祁镇转向王振:“撤回居庸关,先生以为如何?”
“尊皇上旨,撤回居庸关,即刻开拔......”王振那尖锐的声音颤抖着。
钱贵又道:“皇上,尚在囚笼里的几位老臣......”
未等钱贵说完,此刻朱祁镇已无心顾忌其他,便挥挥手示意放人,钱贵谢过皇恩,起身去了。
军令已下,大军开拔向居庸关方向撤退。郭敬描述的战场场面一直在王振脑子里浮现,抹之不去,加上此时军中已经断水断粮,生病的士兵、饿死的士兵也已不在少数,士兵们早已怨气冲天,王振越想越怕,恨不得长上一双翅膀赶紧飞回他的司礼监。
大军行了两日,眼看就要出大同地界了,中军突然传来命令,大军转向蔚县出发,经由紫荆关撤回京师。
命令传来,车马辎重即刻掉头转向蔚县方向,大军向蔚县行了约有一日,刚刚抵达蔚县近郊,这时太监郭敬来到王振跟前躬身道:“公公,日前小的忘记一件事了。”
王振冷眼看了一下站在马下的郭敬,郭敬接着道:“如今已入八月,眼看秋收在即,这蔚县乃是公公的老家,您瞧这万亩良田可都是公公您的,若大军过境,必会践踏庄稼,这......”,郭敬不再言语,言下之意是若是大军过境践踏了属于王振的良田,必然会给王振带来损失。
王振听罢,目光中带着迟疑的看了看远处的庄稼:“说的有理,不能让大军践踏了咱家的庄稼不是?”
过不多时,中军又传来命令,要大军沿路返回,沿来时的居庸关入京。如此反复,军中将士怨声载道,钱贵与几位军中将领上御前询问朱祁镇缘由,朱祁镇只说秋收在即,若是大军从蔚县听过必然会践踏蔚县庄稼。这个理由让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只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