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人间，多少痴情人。相誓白头偕行，地久天长。怨恨去，斩不尽相思情缠，逃不掉幻海情深，只少缘份。却终是，流光里，韶华易更。厮转头，成了空念，将痴心妄向，复去个夜寐牵挂于心膛。这番便问道天下，谁为情种？原皆不过堪假情恩义，与话诗词伤。
空慨一番，皆无用词。便接就上文，虚中念旧时清明诗，乃多感想，忆他日归途，必语鹏程。又虑近日文章荒废，遂临时与抱佛脚，念魁星助，又一人行，不免孤独，欲邀二人同行。次日便寻二人，道于来意。吴激听后，便是应允，言道：“久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妨出去，走走看看。”却洪皓绷住一般，不论去否，自先言论道：“平日不临佛门，不礼菩萨，不念文曲星，不见魁星。此番临事，倒费几铜钱，拿香火纸表，寻他保佑。且不思量，佛神晓你为谁？怎理铜臭。若谁使钱，佛就办事，岂不贪佛。若你言何，佛就应何，岂不狗腿？”
虚中听他说，觉之有理。却吴激独不耐烦，那听他啰嗦，不待说罢，当即回道：“你这人偏生此些说道，去与不去，一字之异，赶快应来，免去麻烦。”洪皓听此，便坐一时思虑，时黄中乃又问：“是颇麻烦，倒去与不去？”洪皓闻为笑道：“小弟相邀，盛情难却，自然要去，不过应早回来。近日只顾游乐，诗书多已忘却。贡试在即，还需记一些，好有映象。”黄中道自然，吴激再言邀范正春同去，洪皓接道：“在京已几日，亦随子青游走汴京各处，好玩所在、酒楼饭肆，道也相熟，路也可识。况宅内应酬琐事繁多，总是牵绕他，是过意不去，今日便不请他。”二人同意，三人遂要小厮传信，道午间便回，接便出宅去，游走街上。
行过一时，见一荷者，肩担面汤，缓步迎来，洪皓道：“早起匆忙，自未梳洗，且先呼来，先理一番。”黄中笑他道早，吴激乃止道：“一路行程，许些日子，不曾沐浴，身已发臭，旁有香水行，不如同去。”洪皓自无疑问，黄中随之。三人再行，便见街右浴肆，门楣一壶，又张一旗，书“香水行”三字，旁一彩灯亮，自言开张，招来顾客。大门两旁，对联一副，上道：“金鸡未唱汤先热，旭日初临客早来。”入内，混堂浴池，汉白大石板砌，池外砖灶，灶上大锅，锅旁竹管，穿墙而出，辘轳引水，出锅入池。池中冷水、锅中热水，互相吞荡，温度适宜，多贩夫走卒，相论趣事。三人寻小池，乃枣木盆，边放长凳，便唤揩背人，其烧香汤。洪皓颇乐，怡然自得，自吟一诗，道：“书乏观夫子，词穷忆太白。乐疲颇忘事，浴间犹可诗。”二人称好，自便得意，独见揩背者一言不发，便与他吟东坡《如梦令》词道：“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揩背者闻，乃道：“沐浴搓背之事入诗，独东坡先生可为，怕些功名铜臭之人，只写歌功颂德，赞比尧舜之句，无些意趣。”吴激接问道：“何有意趣。”其人答之，乃言一诗，吟道：“居士无垢当轻手，禄蠹铜臭需重杵。何奈臭垢厚皮囊，杵头无用且须锄。”三人闻之，皆便不语。待洗罢，洪皓行礼，问之姓名，其答道：“天之弧星，列形成弓。挥受启，制乃弓，弓正职，后张弓。留侯姓，祖桓侯。朔日前，实在后，中同之，当女口。”道罢便离，又诵《诗经·郑风·风雨》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洪皓惊之，欲寻相问，却其不顾自去。洪皓便与黄中道：“猜谜非我长，叔通小弟，接之疑惑，当猜一二。”
黄中乃笑道：“装神弄鬼，甚易解之。”二人问故，黄中道：“传言弓乃挥所创，弓又张弓，故挥是张姓之祖，其言留侯，乃汉初三杰之张子房，又道桓侯，乃蜀汉五虎将张翼德，以上皆为张姓人，故其姓张。后朔日前，朔日乃每月初一，前当上月最后一日，称晦，其名必有晦字，却实在后，应当是名中第三字。”吴激听此，自然明白，故插言道：“中同之，当女口，女口为如，同与如意仿，故其名应是张如晦。”黄中接道：“不错，其离时所吟乃《诗经·郑风·风雨》，其间有句，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中有如晦，更应之，当为不假。”洪皓听此，笑道：“果装神弄鬼，道我禄蠹铜臭，只赋沽名钓誉，现观之，其当乃臭垢。”二人言劝之，其人更道：“还像法师，化了郭京，能施道门六甲法，终不过招摇撞骗，当用锄头锄之。”黄中听郭京名，遂问其故，洪皓思量，答道：“我亦不知，刚才说道，顺口就言出，当是俚语，焉能谶之。”
洪皓一语，自然舒心，二人笑着，皆出浴肆。沿街铺肆，各形各色。街上推车，多竖旗引，尽皆吃食玩物。近看一妇人挑担卖饼，背后一旗，旗上一诗道：“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读之觉好，再看竟乃东坡书，不免奇之，自买来尝。三人再行，皆看旗招，上多名人题诗笔墨，好生有趣。洪皓忽笑，二人闻故，其人道：“想一趣事，不禁好笑。”二人让其说来，亦搏一乐，吴激道：“何故小气，独乐不如众乐，且说罢。”其人方道：“是乃趣事，早些一走街小贩，担卖环饼，别出心裁，挖空心思，思一叫卖词道：‘吃亏便是我。’后其人行孟皇后居处，瑶华宫前，亦如此叫卖，便引开封府衙注目，疑其借讽官家废后不当，故抓捕审讯。审后方知乃一卖词，为推销饼，便杖一百放出。后小贩思量，便改卖词云：‘待我放下歇歇。’此传一时笑谈，其饼大销，以至后于京中购屋制宅，成之富贾。”
二人闻之相笑，吴激道：“此一百杖，虽皮肉之苦，道亦生财，真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黄中接道：“自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洪皓一本正经，效张如晦言道：“怕些铜臭之人，方引经据典，自恃才高。方之世间大才，皆缘自创，乃可较前圣，否则不过书痴、书***癫、书橱耳。”二人遂笑，皆为不答。又沿路面肆，云英面、软羊面、桐皮面、桐皮熟烩面列之，多不胜数。洪皓观之，乃道：“肠内饥饿，自尝一番。”吴激言是，黄中道：“又无需我解囊，自要去，不知光弼请吃何面。”洪皓笑道：“弟如此道，兄自不煞风景，看此处一家云英面，店匾似郑伯玉题，乃仿正店，且去尝之。”
三人入店内，瞧乃一楼，一层为散座，桌凳序列，拐角见楼梯。小厮见之，立迎来，请至楼上，方观一层人皆满。乃上二楼，皆是隔间。遂入一间，各自分坐，小厮添茶，问须何菜，洪皓点面，又接点江瑶生、蝤蛑签、姜醋生螺、姜醋假公权、煨牡蛎，皆些名菜。须臾，菜齐面至，各自起筷，皆称美味。洪皓乃问二人道：“可知云英面来历。”二人摇头，自然不知。洪皓道：“不知来历，便食面无味。郑伯玉，刚言题匾之人，亦创此面者。先五代唐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之子，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及第，师事徐骑省，仕唐为校书郎，归宋历官陕西转运使、兵部员外郎。其人善篆书，工琴，以诗名世，作多警句，为欧阳文忠公、司马温公所称赏。”
吴激听此，略记其人，乃道：“我有耳闻，其幼而聪慧，深得徐骑省真传。曾亲去峄山访求秦刻石，未果。淳化四年，以其师徐省骑摹本刻于长安，世称‘长安本’。又其不明形制，乃刻碑形，后世称《峄山碑》。其书成《江表志》三卷，我曾拜读，自是大才文笔，只不知云英面与其有关。”洪皓道：“是也，书法、诗文，皆负盛名，连做一面，皆可传世，非东坡先生，是他人不可比。据载此面不过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混于一起，再配瘦肉烂蒸，假风吹凉，于石臼捣细，再加糖、蜜蒸熟；后再入臼中捣，使糖、蜜、各料拌均，取出一团，等冷变硬，用刀切吃。观之此法虽易，却成独一品，世间却少，此家少有其味韵。”吴激闻之，门道：“少有味韵，此店焉是不为正宗，我还以此家乃伯玉公一脉传之。”
洪皓道：“伯玉公有三子，长子云龙留居宁化，次子云虎随父入朝，解职后卜居永安桃源洞；三子云熊游学连城后，便卜居连城表籍里。却三子皆不习做面，却其表侄于京租铺肆，做云英面。仁宗皇帝庆历六年，高丽文宗继位，内趋安定，外与契丹和睦，与宋复邦交，后历代遣使至宋交流佛法。其表侄后便僧人至高丽，据说其子已官至高丽国右丞，其孙至宋，进士及第，官于解州。”
黄中独吃，此方乃道：“我闻云英面始以羊肉配之，此处倒成兔肉，何由。”洪皓答道：“是也，若以羊肉配，羊肉虽鲜，却与水中清气之物配载一起，膻味不能掩，只好鸽肉、兔肉代之，吃来亦鲜。此也一奇，不知伯玉公当时用何法，遮去羊膻。”二人不知，却吴激笑他道：“伯玉公有云英面，东坡先生有东坡肉，我看光弼与食情有独钟，当是琢磨，应有光弼面、光弼炒菜之类，以厨留名。”洪皓听此，自还他去，言与他彦高面、彦高米、彦高炒肉，说着便向黄中，乃道：“叔通小弟，亦也好吃，当有叔通炒饭。”罢皆自言不好，接言黄中面，笑语人中黄。吴激闻之，假以手遮口作呕，黄中乃道：“古人云食不语，更不言邋遢，你且罢了，让我三人好自吃面。”
洪皓闻之，再便不语，吃罢，至马行街，不免吃喝，一路行来，鹿梨浆、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沈香水、紫苏饮，饮子不绝口。过一街巷，近高士谈家，至乃邀之。四人相行，言谈欢笑，途过茶楼，观内人围，中有二人，正斗茶百戏，自亦高手，建窑黑瓷盏内，汤花瞬显瑰丽多变，若山水云雾，状花鸟鱼虫，竟一幅水墨图画。后又斗茶令，所举故事、吟诗作赋，皆与茶关。洪皓观之甚喜，欲也较一二，吴、宇文人忙劝，道至魁星阁后，还要归去，细略诗书。其人方不舍离之，沿途便评斗茶手法、技艺，三人闻之，皆称高手。
四人至午，近魁星阁，即登阁上，因开科前夕，人云亦云，潮如流水。此魁星阁，当儒士学子为祭主宰文章兴衰之神所建，神唤魁星，称其可佑学子上榜。魁星本名奎星，为神魁星，二十八宿之一。后汉纬书《孝经瑗神契》载：“奎主文章。”后世附之为神，建楼塑像，以之崇祀，视可主文章兴衰，佑科举得名，并改奎星，为之魁星。四人登阁观之，但瞧阁前，才子皆拜，口中念道：“拜请钟馗，中榜得魁。钟馗神显，送福禄寿禧安。”洪皓见之，细与二人道：“此乃贿赂之行，日后为官比当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且不知魁星爷钟正南，记得谁名，笔点谁为鳌首。”见三人不语，又道：“传此魁星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上头两角，脚踩海中鳌鱼头，意取独占鳌头。每逢科试，魁星右手握大毛笔，左手捧一斗，四处巡视，斗中乃众考生名，若幸为魁星持笔点中，其人可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三人听洪皓言，便观此阁，正殿塑木质神像，狰狞面目，绿脸金睛，举手翘足，形态可怕。身刻八字，道：“克己复礼，正心修身。”见此八字，便知其意，克己复礼源《论语·颜渊》一章，道：“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正心修身，乃《大学》。吴激亦见八字，感慨道：“昔家中先生讲此为道：‘是故克己复礼，正心修身，遂齐家，立德名于闾阎之中，后入得朝堂，治国平天下，之后于庙堂得尊，功成而身退，如若如此，方乃是圣人之道。’现思之，方略知意。”黄中随忆当事，亦如感怀。
三人登于此楼，居高而下，远见汴京全貌，外城、内城、宫城，形态可观，犹惊奇之。近瞧此地，飞檐高阁，碧宇流丹，青转碧瓦。斗拱其上，龙头吞脊，走兽列上，一为“走投无路”，二为“跟腚扒倒”，三为“帮虎吃食”，四为“东张西望”，五为“坐地分赃”。翘起檐头，悬挂惊鸟铃，清风微过，叮咚作响，别具丰韵。见于此景，亦如往圣，登高必赋，黄中来之意境，遂借笔书壁，二人观乃一诗，其云：“魁星斗出耀苍穹，奉阁于殿南山上。思余即行春闱时，偕邀齐临锦阁向。龙旌凤展催登楼，树碧枝绕顾环城。心忧旬月笔走蚕，继彼神明佑此程。”高士谈称好，接黄中笔，续在其侧，亦书一诗，道：“大鹏一展惊层颠，扶摇直上南浦云。何时共揽镜湖月，齐登雁塔留名训。”
三人称好，高士谈笔与吴激，其人自也不差，见春花如锦，即书在侧，乃一长诗，道：“今春媚且娆，花满正浓色。长雁顾北还，冰封复川息。征鹏欲向途，彼此怀志士。志存天高阔，才怀七斗米。长门抒可赋，两都叹零词。思感心窃欢，念知胸城意。腹藏先圣精，与思古贤齐。旬后诗雁塔，明年笑举子。”三人称好，笔于洪皓，自不堪于后，书道：“羡何生有种，草荒逐沙灭。我夕穷途士，居边零客子。着复紫衣裳，拔名访宣室。步进青云上，得吾拜相矣。”吴，高二人观之，即贺其人，青云直上，黄中独道：“光弼弟狂妄，自当至极，无他人及。忆仁宗皇帝嘉祐二年，东坡与其弟同科及第，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想元符三年，官家即位，东坡获大赦北还，途中病逝常州，其弟移永州、岳州安置，幸今再复朝议大夫。却为太平宰相，亦难之。”洪皓接道：“但于思来，学子那个，不求圣上提名，只不敢言。谓我狂妄，自奈胆小。”
黄中不语，四人乃观景色，一瞬便归。再行街上，复见茶楼，门上匾，边旗引，皆道“落第茶楼”。左右乌木一联，道：“功名随他岁难成，富贵在天数缘命。”借问乃知，原一举子，久试不中，遂一怒之，变卖家产，置此茶楼。洪皓观楼中，多斗茶者，便要入，吴激阻之道：“近日科试，今入此楼，岂不先谶。”洪皓不顾，道无他，乃入，黄中随之。却吴激不入，应高士谈邀，别处品茶。洪、宇文二人入内，见壁上多落第士子诗词笔墨，一一观之，不乏好诗词。先柳郎中《鹤冲天》词，云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侧见一诗《送宋钧秀才落第还乡》，乃韩持国书，上云：“漆雕不肯仕，仲尼悦其然。乃知君子学，躁进非所先。去圣邈千载，兹风复谁传。趋营不自反，廉耻一以捐。爱君抱冲淡，荣利不可迁。读书本仁义，洞见末与颠。失志不为辱，谋道方复坚。临分求规言，顾我昧所宣。愿君崇远业，无愧古人贤。”黄中观之道：“此人颇有名气，先以父荫为官，父逝则闭门不仕。仁宗朝时，方由欧阳文忠公荐知太常礼院，不久出通判泾州。神宗熙宁二年迁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因与王荆公议论不合，出知襄州，改许州，历河阳，复知许州。哲宗即位，召为门下侍郎，一年馀出知邓州，改汝州，以太子少傅致仕。绍圣二年定元祐党人，再次贬谪。元符元年卒，封南阳郡公。”
洪皓听之道：“王荆公主导新政，所兴党争，实国家之害。”黄中接道：“王荆公行之青苗法、保甲法，立意虽好，独执行不当，民更困苦，因欧阳文忠公、司马温公反对，要废新法，故始新旧派相争。独王荆公刚愎自用，称温公俗流，乃尧舜所適四凶，反对之言，皆唱衰政府，当之铲除，整肃御史，控制言论，反对者，下狱流放，甚连东坡、范公皆贬，祸当唐季牛李之争。”黄中欲又道，洪皓止道：“如此实事，点到为止可，他人恐避之，独你另类，由头深刨，难不知句，能者多劳，祸出于口，知多早夭。日后恐为之累，或累他人。”黄中为道：“此我自知，已多受祸。却生一口，天生二事，食与言，想应食多当言少，日后如你。”
洪皓道：“莫轻视之，现应徐改，否为大患。你可知前隋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宋国公，贺若辅伯。”黄中道：“自知，大业三年，其人从驾北巡，至榆林。隋炀时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召突厥启民可汗飨之。贺若公以之大侈，遂与齐国公高昭玄、平昌县公宇文公辅等私议得失，为人所奏，隋炀闻之大怒，竟坐诛。”洪皓接道：“那你可知，其父敦，以武烈知名，仕周为金州总管，自恃功劳，口出怨言，得罪晋国公宇文萨保，因而逼令自杀。临刑，呼子辅伯，谓之曰：‘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刺，其舌出血，诫以慎口，不想其终亡口舌是非。因事可直言，事不可言，你可明白。”黄中道是，接便不言。
洪皓瞧之，故不言之，乃观壁上事，呼来黄中一同看，黄中瞧之，见一首，乃高士谈书，诗名《落第知命》，其云：“百感人生苦贫贱，万般磨难缘历练。死生由命须莫叹，富贵在天何强堪。行止唯心方是真，利名随他皆妄幻。此处世间天命局，何方可化身亿万。”洪皓亦瞧，便呼小厮拿笔墨，小厮道：“贡试几日后方始，先生今题诗，怕是应谶。”洪皓笑道：“此诗不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天命，落第自落，及第自及。”言此，不由怒来道：“我只和诗，你倒平白无故道此，且拿笔墨，好些诗感，被你消去。”那小厮忙拿来笔墨盛上，洪皓提笔和之，乃道：“人生乐事在贫贱，古来圣贤亦如练。泰山仰止方且叹，鸿毛轻浮入眼堪。行止无愧乃教真，利名于身妄空幻。只由死生为大局，生平宁教不亿万。”黄中赞乃大义，洪皓笑道：“诗人之作，不过夸张耳。”
洪皓道罢，遂寻人斗茶。黄中瞧看，先于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鱼目蟹眼，连绎迸跃，冲点入盏，以做暖盏。用黑釉油滴盏，此盏束口，深腹，卷足，盏面多珍珠斑点。以银勺舀取茶末，调作膏状，汤瓶冲点，白汤入盏，五彩纷呈，星点光芒。三汤时，茶面沫饽大成定局，以银筅舒缓击拂，慢现雪沫乳花，见之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观者无不称奇。只见另人，水色泛灰，击拂，汤花散开，汤盏接处露水痕，自胜负已分。此吴激托小厮来叫，这便离座。出门见吴激一人，黄中乃问高士谈，道其人已归。三人归途，洪皓话不离题，皆斗茶事，此为道：“此斗茶之要，茶品以新贵，用水以活为上。后一斗汤色，二斗水痕。”吴激接道：“我闻茶汤色泽纯白为胜，青白、灰白、黄白皆次之。”洪皓道：“是也，若汤色纯白，则采茶肥嫩，恰于好处；色偏青，则火候不足；色泛灰，则火候已过；色泛黄，则采制不及时；色泛红，则烘焙过火候。其次还须看汤花时长，如我那盏便正好。”
吴激问故，洪皓自然得意，遂喜形于色道：“虽然道茶须新，却茶质略次对方，不过亦可取胜，只需用水得当，解茶性、水质及煎后之果，切可行之。”黄中听此，乃烦道：“且道新意事，莫提一事，众人皆知，亦现学识浅。”洪皓不语。三人归宅，已然天晚，门阶上遇范正春，其见三人，立迎来道：“还是兄长解你，道你们晚间可回已然不错，还道中午。”三人忙表歉意，后至内吃过水饭、水晶皂儿，便各回居处。念时匆匆，于耳之略，时近几日，诗书荒废，思乃甚恼。便于案前翻书，却乱无心，便自启扉门，暗吟一词，道：“东风欲来漫溢香，知是春色，独临其中。飞鸟过惊残枝，徘徊何见，愁思堪咏。言欲潜行寄孤影，万情总殇，却又无终。何处消的潜人醉，温柔乡里，流觞把樽。”
吟罢，不觉又恼，自不过无病呻吟，强述愁来，如此之何，不想成句，自心慰籍，于案便录，填《长相思》词，吟道：“愁逐字，难合韵，性僻枕佳句。朝暮寐的百句多，未是惊人语。卷尘帘，望极目，青山楼外楼。饱眼享尽行足平，烂词何妨趣。”读之释然，接又捧书在手，自来瞧看，不想竟累些，伏案睡去。醒时，鸡已鸣过，又洪皓来道：“叔通小弟，好是认真，临阵磨枪，自光而亮。”黄中摇头，临行吃过，收拾包裹，三人别居，缓步行街。黄中自念浮萍，途思《凤栖梧》词，乃与洪皓道：“催蹄促缰春花急。幸雨初霁，未尘陌上是。鸟惊游枝向壑深，泥起芳蕊污浓色。去又书剑与身遂，春花莫恼，今赴阙前室。食叶回廊书作笔，留名雁塔赋春媚。”
洪皓却为不顾，只怨人多，吴激接为笑道：“此城居者，一百五十万，又适逢会试，街上自然拥挤。”其闻之不语，只侧身过之。至贡院处，略已迟些。眼观各地举人，皆以云集，长队候之。监门官逐一点名，被点者解衣脱袜，士兵查验，随身包袱，亦开细查，防之小抄夹带。查毕，监门官登记造册，依次入场。四角望台，荷戈士兵，目光考场，决不遗漏。过钟鼓楼，先至堂内，于夫子、考官行礼，后各归号舍。时辰已至，传钟鼓声，隆隆作响，此试开始。各号舍内，翩翩少年，风华正茂，垂垂老翁，满头白发。或奋笔疾书，左右逢源，或思绪枯竭，愁眉不展，或紧张过度，颤栗不已。考场肃穆，监试官踱步，来回走动，亦可闻声，春蚕啃叶，有声回荡。自想彼时，杏花香溢，名登桂榜，桃花浪涌，鱼跃龙门，不免心喜。
接下三日，忙忙碌碌，一场试本经，二场试兼经，题所及四书、五经、大学、中庸，此倒易些，自小与父耳濡目染，又先生言传身教，意译当解。三场试论一首，倚马作文，下笔流水，自思当解，是云：“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四场试时务策，颇些想法，心略成篇，便是启笔。知书迹乱，遂慢写来，至于中间，当为兴处，随写忙乱。待于尾时，方才觉此，又慢写字。亦为想己因字，父多责备，先生亦道：“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自也知重，一直好练，却终无果。此方只悔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又付思虑，国于科举用人，择优用之，文章理论，他人何及，怎仅一字，而论一人。当开府者，治国安邦，身于青云，力于尽身，尊处庙堂，立于不朽。忆先唐太宗《赐萧瑀》句，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知义，智者必怀仁。”
思萧瑀者，唐开国功臣，凌烟阁列九。满腹才华，为人耿直，直谏闻名。《旧唐书》载，太宗皇帝道：“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写诗赠他，句随传诵，千古名句，今仍乐道。却“疾风知劲草”句，却乃引之《后汉书》，后汉王霸，历坎坷不离光武帝，忠心耿耿，犹而可见，光武与言此句。又《隋书》载，隋炀赐楚景武公诗道：“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然之隋炀，国破家败，亡国之君，此诗便少有人知。细细品之，太宗确有高明处。隋炀“世乱有诚臣”，未免直白，失蓄蕴藉，“板荡识诚臣”句，其“板荡”指《板》、《荡》二篇，述周末天下大乱、局势动荡之象。句入此典，句似隋炀，却显生动，耐人寻味，亦谓文章于推敲。复思王霸、杨素、萧瑀三者，利国尽心，今为官者，当如是也。
思之乃书于卷，最后一日，卷尽已答完，且窃环顾，他人亦忙书写，又观己卷潦草，细读犹觉深意。不觉间，思絮叠来，忆近日事，苏念娟者，自写一诗，道：“融脂凝霜与雪寒，倍比玉肌犹浅堪。天成混胜化羽为，迷恋日嵌萦梦颜。”又观己近日所填《清平乐》词三首，一云：“佳人在侧，却是隔千重。独自迷恋衣渐宽，窥颜烂柯秋荣。刘郎迷途何处，蓝桥那寻路近。频移带眼厌厌，凭写燕台句藏。”二云：“凝脂吴盐，近若纤纤月。雕锲红稍砌天成，神往迷阙素娥。广寒倚桂吴质，长门引赋鎏车。近取汉中花蕊，必储金屋藏得。”一云：“玉脂胜雪，胶合白素装，纤笋拂面绿云垂，积风过境暗香。试问玉真何处，浅寻豆蔻清芳，轻敛黛额琼容，迷却墙外萧郎。”
着愁而思，影如在侧，若隔翠玉琉璃，观而冰玉美人，愁然神往，谓故秀色可餐。此词有典，据《山堂肆考·美色》引《南部烟花录》载，隋炀宠妃，名吴绛仙，玉颜凝露，隋炀爱之，与内侍言，道：“古人谓秀色可餐，绛仙者，可以疗饥矣。”思此自悔，野家秽史，何以提论，莫是满秽，何是书生，愧于孔孟。自乃他思，却又思几句，填《少年游》词云：“凝香玉指，纤合吴盐，回眸倾城颜。相对凭望，欲语还休，陌路各行远。黄昏渐落际近红，萋萋影为帘。又回辗转，几多残梦，便作相思缠。”书罢读之，不免更悔，乃忆前故，己之亡妻，或之江州，不由思绪叠涌，又书三诗，一云：“长忆当时坐凭调，言欢易笑几堪乐。怎目成词遥相寄。映红亭阶砌犹在，人面不知影何地。依旧梦中昔娥眉。”二云：“银笺愁却何处寄，情絮怎凭吟作呻。同是三更月近玦，旧时垆边畔望江。不若相如长门赋，犹残文君白头吟。恐白一世欲销魂，无人知是旧心肠。”三云：“语罢西风凉碧透，遥寄星月胶辉潜。御沟溪上照影怜。谁谓连理心自始，尔凭薄幸客家雁。寂寞梧桐深几堪。”书罢但见一纸尽满，独深又几堪，深深于夕照，今复无昔，只能自堪。见背后空之，复强书一诗，道：“知就相思苦，何来常做此。无奈相思门，却未相知意。长忆复长思，短思莫短知。今我赴此中，此夜辗转寐。知我深情义，不得君晓意。莫若早知此，恨于不相识。”
时此为钟声响，是为试罢，各而归去，虽有忧虑，自是轻松。于出贡院，思昨夜细雨，鸣响廊檐，至于现在，微风盈面，异常清新。于此时，便见洪皓，自相言道，此试如何，如何答之，道题如何。黄中闻之，一一俱道，自有差别，又含合同，便自言道，争而相论。随后吴激，高士谈相随其列，黄中立侧，闻三人相论，不觉心间忧虑，又之窃悦。自道：“雨做绵丝愁，夜伴响鸣扉。露白初霁行，山青合韵思。思与念良久，神驰骋诗册。忽转仰向西，魁星高照阁。明年时今日，笑却忙举子。”见三人行之，故遂其后，四人出门，行于街巷，便见范正青，其迎来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见四位如此，想必皆被魁星点中，榜得头名。”四人听此，皆笑而摆手，洪皓道：“还看魁星雅趣。”范正春接道：“当选天子门生，魁星自有雅趣，各位可书《尚书》句。”吴激答之当写，黄中问故，吴激道：“可记当日温主考先言应试事宜，后拂袖而去，言‘丕休哉’三字。接而子青、子夷连连提之，你当不知。”黄中悔之言：“此便不知，我只知子夷兄复提，只为醒我正心，不想竟如此缘由，你为何不早言。”吴激道：“我当你知，谁那晓你不知。”
二人说着，便见苏念娟，正向此看。是若倾城，如画中人，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思《汉书·外戚传》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此眼前人，当李夫人可比，犹之愁然。黄中窃瞧，其亦为看己，便目光闪躲，转又窃看，神色相对，皆于躲避。时吴激向去为道：“小妹，可是念我，到此寻我。”其人答道：“家中无事，月婵好玩，要行上街，正好子青叔来，故一道而行。”黄中方觉范月婵亦在，此正缠洪皓，嬉闹玩耍，范正平、高士谈亦随他玩闹。见此，黄中便也过去，立与其旁，细看几人。后几人随街行，穿来转走，道上之人越发为多，接踵而至，络绎不绝。一路途过，自难少吃食，过孙羊店正店，即卖羊肉，生意奇好，洪皓不免所动，乃道：“此家颇有名气，他家羊肉，定错不了，可是尝一番。”范正春忙止道：“今日宅中买羊数只、鱼、鸭、鸡、鹅皆有，还有河豚，小妹主厨。”其人未罢，洪皓便已向居处奔去。
待至家时，夕阳欲下，辉微斜楼。见于门中，吴激京中之亲，谴人候之，专待其人，言尽备好饭菜，只等他来。吴激心于不舍，言众人留之一二，明日来尝，便随其去。高士谈一路随之，乃邀入内。范正平闻几人归，遂起身迎之。见面自言，金榜题名，雁塔题名之话，道：“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几人和之，各为欢喜，独黄中忆五代王定保《唐摭言》载：“何扶，太和九年及第；明年，捷三篇，因以一绝寄旧同年曰：‘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花间每被红妆问，何事重来只一人？’”几人遂坐，小厮奉茶，道今年最新，洪皓闻之，又言自那日斗茶事，几人随和，各谈言欢。
一时，小厮言饭菜好，几人坐厅内，旧乌木桌凳。小厮先盛看果，乃看食见，其中香圆，长如瓜，有长及一尺四五寸者，清香袭人，置之明窗净几间，颇可赏玩。又榠楂似木瓜而略大，再者石榴、橙子、鹅梨、乳梨，皆不可食用，只于观赏。接盛干果、蜜饯，独一道云梦豝儿便惹议论，范正平道：“初吴越王纳土入朝，太祖皇帝特命御厨创作南食一二，以备款待，御厨仓促被命，一夕取羊为醢以献焉，因号旋鲊。至今大宴，首荐是味，为本朝故事。”几人不顾，自瞧之，乃盛冷盘，中有蛤蜊生、润鸡、润兔、江珧生、姜醋生螺，接又大碗百味羹、糕儿盘劝、簇五十馒头、血羹、烧羊头、肚羹、羊舌托胎羹、双下火膀子、三脆羹、铺羊粉饭、大簇饤、鲊糕鹌子。几人各食，皆言美味。
食罢，意犹未尽，各与相谈，论道手艺，皆称奇之。时又盛菜，谓之厨劝酒，乃江瑶炸肚、江瑶生、蝤蛑签、姜醋生螺、香螺炸肚。苏念娟入内，各道名称，几人称好，黄中窃瞧，其亦瞩目，不觉红晕上额，还自道热，范正春遂启窗。待吃多时，几人渐饱，乃论科试，谈相优劣。后夜色于重，月光映垂柳，渐透窗入，几人再举酒为欢。苏念娟见之，乃辞于向后室，黄中在目，又见窗外人影晃动，乃自念道：“窗外佳人瞧，屋内萧郎晓。无奈窗纸隔，愁煞双人恼。”
几人闻乃止，皆瞩目瞧乃相问，黄中方回神，仓促为问窗糊何纸，范正春闻乃言窗糊窓纸，洪皓为笑吟道：“身饮数杯妻一盏，馀酌分张与儿女。微酣静坐未能眠，风霰萧萧打窗纸。”范正平接道：“原是叔通念家。”黄中言是，众人便为慰。后宴席为散，三人携归舒阁，途于廊遇苏念娟，便洪皓开口，先于道谢，称之手艺，高士谈亦随和。再言，便言天色晚，各作别，归居处。黄中解衣欲睡，霎时半梦亦醒，恍惚闻曲，乃凤求凰，琴声绕梁，灵动九天。自便填《少年游》词，道：“曲歌人醒，夜近五更，谁道空赋笛。新帘重隔，怎知无晴，星光满争辉。又回侧寐，壁影娥媌，寻便欲眼迷。梦回南国，春发几枝，红豆那独开。”
次日破晓，待漱洗罢，着就衣裳，自翻桌案，诗稿成积，便取之诗词集抄录，先誊一诗云：“想赴痴心妄向谁，情天情海幻情深。真假复几知复道，有无叠重晓叠情。堪知蓝桥岂易乞，谁念碧海衬难奔。访客牛津相忘贫，得幸之遇是倾城。”后一词《破阵子》道：“痴就佳人几许？为教痴心枉向。曾晓知羡迷梦寐，话语如慕赴痴狂。相远去凭望。若得蓝桥易乞，又将牛津寻访。缘想此生非同生，故就含伤去悲伤。忘川陌路行。”虽与录之，自言嘲讽。又见一诗，便惹深思，为道：“茫然阴阳隔死生，枯冢坟头草木荒。雾笼相见梦中别，日暮行思频步伤。今别恐别不识丘，后念节至吟在旁。松柏日成系畜荫，须发早没朱颜腔。”
此闻洪、高二人声，忙便收拾，出门便见二人。洪皓迎来笑道：“叔通小弟，我刚得小妹一诗，你可要看。”黄中接纸，观之乃诗云：“楼高夜梦蓝桥浆，春风恰醉烟柳晴。琴诉与声音意切，缘摒起词句韵空。乃怨恒娥窃药生，日望月圆泣泪中。烦忧此当世人殊，唯念生可与君同。”观于黄中读罢，洪皓乃与高士谈问：“小妹此诗，道情意浓，不知此君乃何人。”高士谈言不知，又问黄中，复答不知。洪皓又道：“更有趣事，我与小妹亦如此问之，其人不答，我再问叔通、彦高，皆与倾心，你当择谁？猜他如何。”
黄中瞩目听之，见其不言，便乃道：“如何说来，彦高有意，提我作甚。”洪皓答道：“自然有意，其如何说，你可欲知。”黄中摆手与拒，洪皓道：“你欲不知，便让你知，不过现思，其人所言，答非所问，竟道己所好之人，乃丁仙现，其人虽言俊俏，亦也有才，作场汴京东南角楼街巷诸瓦肆勾栏。我观几场，甚好，其人才思敏捷，敢于诮弄执政，话讽社会庸俗。人称‘台官不如伶官’，故人品自不语，却年七旬，乃一老翁，岂能好哉，思乃戏言。”高士谈接道：“是也不差，丁使本市井艺人，后入教坊，提教坊使，擅长乐舞俳优，秉承优盂讽刺，亦熟稔柳词，故人用丁大使意态，评之柳词。”二人又谈王团子，张七圣之演，话及言笑。黄中不知，乃独观向远。
其二人论一番，洪皓乃道今日游园，高士谈接道：“清明节后，都人争先出城，约之探春，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并纵游人赏玩。梁园，芳林园，玉津园、下松园，药朵园，养种园，一丈佛园，马季良园，景初园，奉灵园，灵禧园，同乐园，以上诸园，皆游赏之所。”黄中听此道：“所列园林，多皇家林苑，岂任士庶游赏。”高士谈道：“自然，汴京园林，无论私家、寺观，亦是皇家，此春时皆放人春赏。”洪皓道：“那今日便游同乐园，我问此园于龙德宫，初为端王府邸，后于扩建，其间楼观花石甚盛，每春三月花发，及五六月荷花开，当为胜景。”二人应之，相约便行。三人转自雨亭过，至游廊，便见吴激、苏念娟正谈，原吴激一早就来，道食昨日菜肴，奈何无剩，乃求重做。洪皓见之，乃邀二人，故一并而行。
沿江行外城，景龙江北，至同乐园，其近皇城中有夹城相连。却鲜有游人，乃问门吏，其道：“官家谕令，此园整修。”接又为道：“今日官家于金明池观水戏，好生壮观，几位何不去瞧，至此作甚。”后几人相议，乃去金明池，途过顺天门，便至其东门。入内，左是池南岸，西去百余步，面北为临水殿，乃大宋皇帝驾临，观赏水戏、赐宴大臣之所，原只旋以彩幄，近日方建临水楼阁。再往西行百步，可见虹桥，其乃仙桥，南北约百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骆驼虹，若飞虹之状。仙桥尽头，五殿于池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设御幄、朱漆明金龙床、河间云水戏龙屏风，至此正可见徽宗掷银瓯于波间，俾军人撇波取之，得胜者名种师捷，黄中惊为当日所见之人，洪皓其乃出种家将人。接又水秋千，池中两画船，上立秋千，船尾百戏人上竿，左右军院虞候监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秋千，将平架，筋斗掷身入水，好生乐事。
精彩还道龙舟竞渡，小龙船列于水殿前，东西相向；虎头、飞鱼等船，布在其后，如两阵之势。须臾，水殿前水棚上一军校以红旗招之，龙船各鸣锣鼓出阵，划棹旋转，共为圆阵，谓之旋罗。水殿前又以旗招之，其船分而为二，各圆阵，谓之海眼。又以旗招之，两队船相交互，谓之交头。又以旗招之，则诸船皆列五殿之东面，对水殿排成行列，则有小舟一军校执一竿，上挂以锦彩银碗类，谓之标竿，插在近殿水中。又见旗招之，则两行舟鸣鼓并进，捷者得标，则山呼拜舞。各三次争标而止，至先者必徽宗御舟，其约长三四十丈，阔三四丈，头尾鳞鬣，皆雕镂金饰，上有亭台楼阁，中设御座、龙水屏风，龙头上人舞旗，左右水棚，排列六桨，宛若飞腾。
再行仙桥之南，乃棂星门，对立彩楼，争标作乐，有一小船，上结彩楼，下有三门，如傀儡棚，正对水中。彩棚门开，出小木偶人，小船上一白衣人垂钓，后有小童举棹划船，缭绕数回，作语，乐作，钓出活小鱼一枚，又作乐，小船入棚。继有木偶筑球舞旋之类，亦各念致语，唱和，乐作而已，好生有趣。此门对街，即琼林苑，苑南正对仙桥的，有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广百丈许，曰宝津楼。前至池门，阔百余丈，下瞰仙桥、水殿，可观骑射、百戏。池内繁胜皆集于东、南岸，东岸尤盛，两边皆彩棚幕次，临水假赁，观看争标；街东皆酒食店舍、博易场户、艺人勾肆、质库。西岸、北岸则较僻静，无屋宇，皆垂杨蘸水，烟草铺堤。又乃杏园，门侧一联，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入内，杏花静开，芬芳添园。道此方观之正好，旬日花谢，当以桃花夺彩。此叹：“无计延春日，何能驻少年。”
后一二月，又游各园，时杏花已谢，桃花怒之。正乃南院放榜，张榜墙乃南院东墙也，别筑起一堵，高丈余，外有壖垣，未辨色，又自北院将榜就南院张挂之。四人急于人群为观，奈不可寻，各为焦急。时一人怒乃撕榜，众人为怨言，时开封府役至方平。后礼部便只好以虚榜自省门而出，正榜张亦稍晚。四人再至为观，吴激、高士谈先见名在列，便乃归亲家报喜。余黄中、洪皓二人，细自首观于尾，查亦多次，却不见名。便携为行，途过落第茶楼，入之，内多考生，提笔作诗，洪皓乃见一书生题罢，便自夺笔书之，为云“试应清明节，于兹翘盼首。雀鸟倚雏归，家老望断途。春至悄临日，旬月倏转忽。榜发黄纸上，人跃云集处。归行忐忑步，避人荒村走。树转邻家老，街遇坊间熟。榜首未是瞧，名与孙山后。闾阎言外劝，夫小讥中语。十年功名耶，李冠小子乎。视高下难手，傲才立无足。自是夜郎大，忧彼此刻郁。”
黄中观乃悲，见又柳三变词《鹤冲天》，心又自比其人，乃旁书之云：“柳七词述，暂得窃愁扉。何奈孙山后，失紫衣。凭风云变幻，未竟能三元，不辨访宣室。本自青衣，闻听闾阎声笛。浮云随乱，影去壁峰翠邑。自言山河好，便寻厉。岐路复几重，身平生，功名遂。十年负卿离，与卿再世，临风少年才子。”又思追忆，观洪皓书作，复填《眉抚》词云：“人生做几何，皆若浮生。只数境黄粱，几多事成为？犹平生，半世青楼好梦。交闾阎弟，论只述，吴盐水胜。珍珠夜，低问谁行酒，道去夜三更。春绿碧水秋荣，韵时一年尽。忆事华生，情却味迷朔，叹去念，谁料此生苍莽。才欲柳七，俱失得龙头傲榜。却萧湘女郎，逝节凭柳吊名。”
罢二人寻酒为欢，后方范正春来寻，接携归去。途逢人相贺，道孟东野《登科后》，黄中乃笑不语，洪皓乃吟一诗云：“凭他得意胜春风，我自龌龊启难齿。两皆名落孙山后，十岁时渡光阴逝。韶华与意谁留住，功名向倾任道知。忍不名疆利锁身，东篱菊后梅花开。”闻者为言好诗，便辞乃离。接三人乃绕行街巷，避之熟人，许久方归，见厅内菜肴全，坐之乃品，多无味道。吃罢，黄中便作别，言明日归去。范正平留之，乃道：“宫中韦才人已近临盆，御医多言为子，想官家明年必开恩科，何不于京居半载。”黄中辞之道：“现离家有几月，不知家中高堂安否，还是归家去。”范正平遂不留，各人归于居处。
黄中自游园中，思虑神驰，见洪皓屋内灯光微动，知乃同己。瞩目四周，静寂无声，忽闻人来，便归屋内。来者行已阶前，徘徊许久，乃敲门扉，只闻一声，再无动向。黄中默行窗前，观似其人，欲之启门，却于矛盾，与之反复，后开门来，外边之人，已悄然离去，心于悔恨，自沿路寻之，见其归于后院，自就折回。归于屋内，自理包袱，见乃诗集，便录近日游园所作，不觉又忆刚才事，自感之，便填《阮郎归》词道：“环顾侵退夕阳色，幽人来去影。纱窗还即闭门扉，除台商风凛。是无情，了无情，讳名春意迎。极目花浮倚壁深，对陌浅呻吟。”罢乃于外，望之如胶月色，却见窗隙夹一纸，便取为观，其上一词《鹧鸪天》云：“雾落衣裳露衫湿，光冷清粼水明星。动影心惊雀起飞，敛袖裹衫续前行。一鸣起，安雌伏，世人莫为笑君贫。昨梦已折三元桂，朝赴东阁紫冠锦。”
黄中观之乃感，却思又江州，不似往日，且自不想，回首乃写道“一身诗意两袖风，曲肱而枕图四壁。日及三餐常做赊，学至有境时随弃。慨奋世事与艰难，惟道平生伴逆流。倾城且勿倾余志，未提吴钩无用时。”写罢，又书长诗，末处乃书“答复倾城诗”，却独答复，不知倾城者谁。想今是也潦倒，少才乏志，缺向无为。遂于仰天，闭云四幕，夜如何其？去更于黄昏，临是夜幕。便是何以俱有，梦魇始也。故日思所梦，梦所日思。日无所思，何以所梦。侧寐不整，心念若何。长向仰天，天含夜色。是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
次日便别，几人相送，街过落第茶楼，见招牌乃换，道：“及第茶楼”，旁联亦更道：“学穷书圃，缛彩郁之云彩；思及人文，逸响振于金石。”门扉上十六字道：“笔有余力，词无竭源，动心惊耳，逸响笙匏。”黄中观之，自默不言，别乃归去。零客书此，叹功名随己，利禄由缘，须当缘时，自主逢遇，诗叹：
相逢缘自必相逢，别行须时当别行。
再年别行相逢日，相逢犹可是别行。
且后事欲如何，君尔瞧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