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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苦难的终结,抑或是开始

第一辑 栽种光明

儿啊,你这一走就是俩多月,打电话你关机,问你弟弟妹妹,都说你忙,工地上离不开,我就骂你没心没肺不知娘的心,谁承想你得了这病。儿啊,你要非走不可的话,娘就陪着你一块走吧。

上次回家起坟,看你又黑又瘦,见风就倒,都把娘给吓死了。让你赶快到医院看看,可你一去不回。这80多天我是咋过来的?整天提心吊胆,脑袋胀得像个斗。他们越说没事我心里就越打鼓,一闭眼不是梦见你出车祸,就是梦见你遭人打,心鞧鞧着都快碎了。都说打灾,打灾,那是你有病托梦给娘呢。儿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能说走就走不管不顾的,好歹看着娘这把糟烂骨头入了土啊!

你说啥?开这么慢行不行?行啊师傅,你开吧。

唉!我可怜的儿。娘把你生下来你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小时候家里人多日子穷,生病了,打勺面黏粥,烧个面布节就哄得你嘎嘎乐。你是老大,吃苦受累受委屈的都是你。人家孩子放了学去洗澡去疯玩,你就得去打猪草,放羊,拾柴禾。平时逮个家雀蚂蚱知了猴,挖个蛹子,都是烧了给你弟弟吃给你妹妹吃,自个连尝都舍不得尝。娘看着就心疼。娘就盼着你早一天娶上媳妇,能清清静静过个舒心日子。苦命的儿啊,你倒是娶了媳妇,可还是没过上好日子。你干着临时工,还供你弟弟妹妹上学,连块新手表、新自行车都舍不得买。为了这个大家,你受了多少委屈,治了多少难,娘心里明镜似的,是这个家把你给拖累了。你媳妇生病住院,一次一次的开刀,反反复复就是十多年;婧婧小时候得那怪病,休学住院又是两年多。花钱治难,张八个跟头跟谁去说啊?不都是难你自个吗,我的儿。

俺儿要强,总想翻身过好日子,可是心强命不随哩。你辞了工作去跑车,本还没上来就蹚上事故,赔个精光还拉下一腚饥荒。和人搭伙养牛,你说是同学,靠得住;你说养奶牛能赚大钱,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也盼着,娘也盼着,哪想才两年多,人家带着钱带着车跑了,剩下你来收拾烂摊子。这两年又跑到外地去包啥工程。你怕娘挂心,有啥难事回到家也不说,都憋在心里。儿啊,你的病都是累出来,都是给憋屈出来的啊!

这是到哪里啦?医院?这就上电梯啦?

天哪,这哪里是电梯,这就是个鬼门关啊!这竖起来的道儿不就是个棺材盒子吗?要是哪天把我儿放在这么个黢黑不透气的盒子里,不憋屈坏了啊!儿啊,说啥也不让你走,只要娘有一口气,娘就让你活下去,花多少钱咱也不怕,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你的病。病好了跟娘回家种地去,咱再也不干啥工程了。婧婧刚成了家,妍妍还没毕业,她们都不能没有爹啊!老天爷,是我造了孽就来惩罚我,让我走吧,别让我儿来顶债,他还年轻,好日子才开头,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啊!

这是到了哪里?咋有这么大的雪,还有这么大的风?铺天盖地的,咋不见枣树哩?树上的家雀都跑哪里去了?房屋呢?这么高的山,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儿啊,你在哪里?这可不是人待的地界,要把你给冻坏的,赶快跟着娘回家。在家里,有娘吃的,就有俺儿吃的。儿啊,听娘一句劝吧,别再傻犟了,权当疼娘,你在外边娘实在是牵肠挂肚抽筋挖心啊!

呜,呜,呜……

我这是在哪里啊?你们咋都在这儿。医生?这么多医生围着我干啥?我醒了?我睡着了吗?

儿啊,娘后悔啊!娘不该那么早就放你出去闯荡,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不知冷暖饥饱,糟蹋坏了身子。谁不想好哩,可世道艰难,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干大事有干大事的难处,大钱不是人人都能挣得了的。穷过富过都是过,平平安安就好,团团圆圆娘就知足。我的儿啊,娘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团团圆圆,你知道吗?我的小冤家!

医生,我求你快救救俺儿,他得了重病。求你快给他治治吧。

娘啊,不让您来您非要来。您要是有个好歹,我这个逆子是罪上加罪啊!

娘,您生了我们七个,拼命把我们拉扯大,累得浑身都是病。您也是70岁的人了,每天除了下地干活还得伺候我爸。像您这个年纪,在村里哪还有自己种地的。娘,是儿不孝,是儿无能,让您吃苦受罪了。唉!想想真是愧得慌,我简直就不是人。

平时看您这么操心受累,我也心疼,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我是又悔又恨又愧又燥啊娘!我总以为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哩,不想我一下子成了这样。盼着老天开眼,让我闯过这一关。如果能,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孝敬您和我爸,把您们接到城里,让您们享福。

娘,这几天有些事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搅得我不得安宁。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人活在世上,有多少钱才算富裕?人首先要求个心安;做啥事也不能等,尤其是对亲人。连续几年了,每年都想接您和我爸来城里过年,享享天伦之乐,我知道您们也盼着这一天,可是一次都没有实现。您和我爸都有病,我没有给您们到医院好好做个检查,住院调理调理,为这我都恨死了自己。再就是买空调的事。前年,我说给您装上空调,您横竖不让买,说太凉,怕那风太硬。我知道,您是怕我花钱。一想到夏天您从地里回来,热得没处躲没处藏的,我就揪心……我后悔从北京看病回来没回家守着您住几天。唉!世上啥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要是能重新活一回的话,我再也不要这个活法了。

娘,我要是闯不过这一关,那也是命。您千万别太难过,就当没有我这个儿。我是个混蛋畜生窝囊废,我是您的冤家对头讨债鬼。让我早死早了,来世还当您的儿。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了,婧婧妍妍也开始懂事,就让她们替我尽孝吧。我给您磕头了娘。

娘,这些天我是天天想您啊,连做梦都是和您在一起。想您又怕见到您。您能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吗?娘——

吃过早饭,家在农村的母亲,听说娘家兄弟来接她,拔下输液的针头爬上车就往医院赶,那里有她病重的儿子。两天前,弟弟告诉她儿子患了重症相当危险,在此之前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不祥的预感很快得到证实,她,还是趴下了。一夜之间头发白半,人横竖都缩了水。

来到医院,母亲从一楼电梯终于升到了十楼。在一般人看来,一楼到十楼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对于这位满身疾病身心疲惫(还严重晕车)的母亲来说,则不啻于上了一次天,下了一次地狱。她感觉着腾云驾雾,翻肠搅肚,脑袋搬家,她找不到自个了。当她从电梯的椅子上站起、走出,正想坐进人们早已准备好的轮椅时,突然昏厥了过去……

快要见到儿子了,她的心也碎了。

母亲睁眼环顾四周,像是刚从地狱回到人间,感觉有一股寒气逼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感到极度空虚,从没有过的孤独和凄凉。她在极力地回想,努力地调整自己,用心做着见儿的准备。人在别无选择的时候,退而求其次也是欣慰的。

10点26分,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母亲让人推着径直来到儿子跟前。他们脑袋紧挨着脑袋,儿子高,母亲低。母亲是什么时候习惯从低处往高处看儿子的呢?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你——您——他们惊愣着,傻呆着。对这份唐突的陌生,两人都在本能地拒绝着。病魔的威力可真大,80多天,足以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瘦成干棍,变成木偶;牵挂,似一把魔力的刀,索命的钩,能揭皮抽筋,两个多月,也足以使高大要强的母亲变成一棵垂下头的朽高粱。他们心里一定都在翻江倒海。但都没有开口。娘儿俩明白,是江也好,是海也好,一旦决堤就没了收救,双双被淹,全家受伤。

母亲抚摸着儿子扎着针头的手,轻轻的,柔柔的,像在抚慰一个大哭了一场才渐渐睡去的婴儿。从手背到手腕,再到胳膊,然后停留在紫茄子般浮肿的手背上。她的心一定在滴血,灵魂也可能出窍了。都说人有6个魂,有主睡觉的,有主吃饭的,有主说话的,有主干活的,有主前世的,有主今生的。人丢了魂并不可怕,要是6个魂全都丢了,这个人也就气数已尽了。此时她的一个魂似乎在哭泣:儿啊,你刚生下来时粉嘟嘟的,像一团红肉;小手胖乎乎的,手腕上还有两道印哩,可眼下你的手成了蜂窝。娘不在身边,俺儿遭罪了。

母亲瞅着脱换人形的儿子,手摩挲着颤抖着。有一肚子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屋子里沉闷极了,似有一股瘴气在滋生升腾。不知从何说也得说,不打破这沉闷,毒气就会蔓延,屋子就会爆炸。好一会儿,还是母亲开了口。她轻轻嗔怪道,我的傻儿,光知道干活,也不知道爱惜身子。她的声调柔和舒缓,暖意融融。话一出口,好似凌空劈开了一道缝儿,屋里空气一下子走动起来。

要是听娘的话,早到医院来看看,不早就好啦?非要拖,拖,拖。话到这里,母亲一下子打住。可能觉得说重了,自己先心疼起儿子来。都说当什么也别当娘,当了娘的女人就像炼狱一般,时时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还要背负着儿女的罪责匍匐前行,直至自己颓靡,倒下。眼前的这位母亲便是。

儿啊,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长病的。眼下治病国家给报销,不管啥病,有好医生好药好机器,医院都能给治好。

此时的儿子,血脉偾张,身体里残存的那点液体沸腾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没有成功;至爱深情也提醒他不可冲动。他用尽全力又把沸点升高,把血管向外扩开了一些。他怕那热血灼伤了母亲。

他用目光迎住母亲的目光,神态是那样得安详。

真是的。要是听您的话,早治早好,现在就不用躺在这里受罪了。儿子似乎很乖很坦诚。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但母亲却听得真切。她是用心在听啊。

其实那次从老家回城以后,儿子听了母亲的话,到D市做了检查,结果令他大感意外,继而万念俱灰——肝硬化,怀疑有肿块占位。在北京,连续两次检查,尽管结果还没有出来(小妹把片子藏了),但他心里已大体有了数。他对妹妹们说,如果是癌症,我就不回家了,去新疆,去西藏,哪里远上哪里去,到不见人烟的山上去,默默死掉算了。这话吓着了妹妹们,也吓着了他自己。最后,他没有去新疆也没有去西藏,而是悄悄回到D市的工地,在那间暂时属于他的屋子里,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躲起疗伤。由在那座城市工作的四妹陪伴着,他度过了脱胎换骨的20天。

今天,面对羸弱无助的母亲,他是那样的凄苦无奈,任凭母亲的心在自己面前受刑般挣扎、煎熬。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明白了“母亲”这个词的全部含义,似乎懂得了“炼狱”的真正滋味。也正是因为苦难的母亲,他才苟延残喘留了下来。佛说,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受难。他的难还没有受尽,是不能随随便便去死的。死,也是一种罪过,特别是面对生他养他的父母亲。这是他20天“疗伤”悟出的心得。

他向外倾了倾身子,一只手轻轻放到母亲的手上。说,娘,您说说我爸,以后别那么爱生气,您们俩也别再吵架。要小心别感冒,您冬天最怕冷,我爸的肺气肿又那么严重,一感冒麻烦就大了。暗流的澎湃涌动,翻卷到面上来,竟是这般得温柔平静!

儿啊,眼下你任谁也别挂,人们都好,就是得自个爱惜身子。快治好了病,咱回家过年。

一句“回家过年”,像一把毒钢针,同时刺倒满屋的人——今年的这年,还能像往年一样过吗?

这是元旦前的日子,尽管天气是晴朗的,可阳光的温度被恶魔悉数吸走,感觉出奇得冷。

儿子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些天人们都在劝我,我也想通了,健康最要紧。娘,这回治好了病,我再也不拼命了。

儿子说的是真心话。人啊,往往到失去了什么的时候,才感觉到它的珍贵。儿子在忏悔。

母亲听后也笑了。说,是哩,有啥也不如有个好身板。你看娘这个糟烂身子,干啥啥不中用,吃啥啥不香甜……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意识到了什么。

母亲低头沉默了一会,说,儿啊,你想通了就好。

我想通了娘。儿子像个听话的孩子,眼盯着母亲,赎罪般静静地听她唠叨。他清楚得很,这样的时日对他来说已经不多。

此时的母与子,说话都十分地小心,今天的话在别人听来多像是戏里的台词,可还是每每碰瓷。天下又有几人,此时此刻能做到游刃有余从容应对呢?唉!今世是母子,前世必定是冤家!

儿子被母亲的到来感染了情绪。他似乎忘记了疼痛和不妙,生的欲望蓦地升腾,像火苗一般。母亲在孩子眼里是无所不能的,是神。她在给儿子输送着能量。他的眼里有亮光在闪,身子向母亲这边又倾了倾。此时老天真该睁大眼睛,看看这对依恋的母子。

母亲看似那样地放松。她用那双粗糙皴裂的手,开始抚摸、丈量儿子的每一寸肌肤了。从手背,到手腕,到胳膊,再到腿,到脚。从儿子一出生,母亲就不停地用手、用眼、用心来抚摸他的全身,像阳光沐浴一般,儿子的体温,儿子的气味,闭了眼都清清楚楚;儿子长大以后,用手抚摸的机会少了,用心抚摸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儿啊,要听医生的话,多吃饭,想吃啥就叫她们给做,人胖起来病也就好了。母亲一字一顿,生怕儿子听不清。她是怕自己心乱听不清吧?

母亲瞅瞅儿子,又瞅瞅周围的人,征求意见似地笑笑说,俺儿还是胖了好看。她眼前浮现的,定是儿子胖起来的英俊模样。

见娘笑,儿子也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

这位可怜的母亲只说对了一半。人的愿望总是好的,连灰姑娘都想成为白天鹅,但事实却常常不能如愿。能胖起来当然是好,可你有所不知,儿子得的这病,根本就不能多吃。

那微笑在母亲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待慢慢收起,她的手又开始了在儿子身上的游走。这游走,就像是一次世纪漫游。她要用手牢牢记住儿子的每一寸肌肤。其实,她是在重新复制、备份一次,儿子时刻都在自己的心里装着呢。这时,她的手游到了儿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她遇到了一座大山。这山突兀、险峻、白雪皑皑,来得毫无理由。这个随便自然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还是把人们吓了一跳,最警觉的是儿子:被子下面的秘密是要瞒住母亲的。儿子闭了眼,脸上有一丝痛楚掠过。母亲没有去冒险爬山,她的手轻轻移开,眼睛并没有去看儿子的脸。

当母亲怀揣着儿子时,那隆起的腹部是自豪的,骄傲的,甚至是动人的,因为那里孕育的是新的生命;儿子的腹部不合时宜地强行隆起,是耻辱的,丑陋的,同时又是悲哀的,因为那里孕育着的是罪恶。

母亲没有爬山,她把它移来背在了自个身上。此时的儿子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的目光黯淡下去,身子缩短了不少,蜷在那里,似乎很累很累。人生的加减法,有时并不像小学生课本里的那么简单,1+1并不就等于2,有可能是3,是4;同样的,1-1也并不就等于0,有时可能是2,是5。这是人生的悖论。有时你倾其一生也算不明白。

护士第二次走进病房,为他输上球蛋白。雪白黏稠如母乳般的液体流进输液管,一会儿就要融入他的血脉。

母亲盯住那液体好一阵发怔。然后说,儿啊,要听医生的话,赶快治好病。娘在家里等着你。

她把眼睛转向别处,用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

好吧娘。儿子乖得像只猫。

始终在场的我,此时分明听到轰隆一声,一面墙在母亲的心头坍塌;同时,另一面墙也在儿子的心头轰然倒掉了。连在母子心头的那根线呢?扯着这头,也拽着那头,揪得两颗心都生疼。

母亲被孩子们推着,从儿子身边缓缓绕过,慢慢向门口走去。她心里明白,只要跨出这个门,差不多就等于跟儿子阴阳两隔。快到门口时,她突然用手抓住了那只空床的边缘,停了停。她想停下来吗?室内空气骤然凝固,人们惊慌失措。

刚强的母亲,在抓住床边的一刹那,又松开了,前后不过几秒钟。松了手的母亲抬起头,眼睛向外,平静地出了病房的门。出了房门的母亲,把安慰留给了儿子,把魂也留在了儿子身边。此时的儿子,目光始终追随着母亲,直到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儿子的魂也跟随母亲悄悄溜出了门。魂也懂得血脉相连。

此刻,走廊的电子表显示是10点34分。母亲进出病房,前后用了8分钟。

出了病房的门才不过十来米,母亲就四肢瘫痪六魂出窍,她被那座山压垮了:满脸动容,欲哭无泪,抽搐不止。她再次昏厥了过去。

这一天,是儿子住进医院的第15天。

儿子以为瞒过了母亲,带着享受了母爱的巨大满足昏睡过去。这位母亲,经过医护人员好一阵地手忙脚乱,抢救过来后也住进医院,病房恰巧就在儿子的隔壁。这不是有意,是命运使然。

老天也有两眼昏花的时候。

3天以后,母亲坚决地要求回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留不住儿子了。同时她也想清楚了,即便是心跟了儿子去,她这皮囊暂时也不能散架。儿子走了,这个家还得由她来支撑;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她,这里面有属于她的,也有属于儿子的。儿子没了,他的事就成了她的事。谁让他们是母子呢?

都说死在外面的晚辈不能回家,要直接进坟(不到40岁的,连坟都不能进)。这位母亲决定,如果儿子真有那么一天,就让他进家。儿子不进娘的家进谁的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就算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儿子守着儿子,又能够守几天看几天呢?

夜里,不知是在梦中还是醒着,她看见一脸阳光的儿子轻轻走进屋来,微笑着对她说,娘,我走了。母亲见了儿子又是高兴又是不舍,嗔怪道,你看你,刚来了就要走。你坐着,我给你摊鸡蛋饼去。这是儿子平时最喜欢吃的饭。她满心欢喜地摇过来,探身想拉儿一把,没拉住,一急一激灵。她完全清醒了。望一眼窗外漆黑无边的夜,似有一口硕大无朋的锅,正向她扣过来,扣过来。她的心这回真得被挤空了,脑袋也空了。一个深深的足以撑破皮囊的无声呼唤从她心底呼啸而出——我的儿啊!

她对特地从医院赶回陪伴她的女儿说,三儿啊,快起来吧,拾掇拾掇,你哥他就要回家来了。

儿子住进医院的第19天,凌晨,在经历了殊死较量、激烈搏斗和痛苦挣扎后,他选择了与病魔同归于尽。

母亲终究不是神,自个生养的孩子到底让魔鬼给纠缠了去。

儿子的苦难结束了,母亲的苦难则刚刚开始。

那位母亲是爱人的大姐,母亲的儿子是他的外甥。

(刊发《草原》。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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