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骨忽然非常想念,鸡腿,还有地下的家人们。大骨非常想他们,可却想不起他们的样子,就连娜姐都模模糊糊,记不起眉眼如何。他只能想起小禾单薄寡淡的样子,笑起来清清淡淡,说话也是那个样子。
大骨问送饼的人,他摇摇头,留下两张饼,走开了。
大骨用指节当当的敲了两下饼,干巴巴、硬邦邦的,一点没有凹陷变形。
等大圆来了,大骨问她:“你想要饼吗?”
“你有?”大圆反问,问完了又说,“你哪弄来的?”
“你想不想要?”
“要!白给的怎么不要?”
“当然不会白给你。”
“你想干什么?”大圆忽然有点紧张,扯了扯衣角。
“告诉我小禾去哪了。”
“咳,就这事啊?”大圆松了口气,“你给我几个饼?”
“你想要几个?”
“两个,我看你人挺好,不管你多要。”
大骨递给她两个饼。
“说啊。”
“还能去哪?死了呗。”大圆轻描淡写的回答。
“死了?”
“你以为,给人干活的奴隶,还能想去哪去哪啊?”大圆又继续说了什么,大骨一句也没听清,大骨的世界天晕地旋,和外界失了联系。
大骨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对自己笑过的人,这就死了吗?然而现实一次次的告诉他,人有的时候挣扎着挣扎着,不论怎样都能活下去,可有的时候又突然脆弱,死的像只虫一样容易。
大骨浇水,不知道怎样浇完的,但是身体似乎自己记得,就像往常一样哗啦哗啦的浇着,一直干完,大骨躺倒在地上,肚子里咕咕的叫着。大骨躺在地上,仰着脸,向上看着,这个没有天空的地方,第一次把大骨压得喘上不来气。在这里漫长的白昼之中,大骨一直一直浇水,今天才觉得这白天来的可恨。大骨坐起来,看着大片的绿色,刚来时,觉得沉静又美好,现在看着,每一棵菜都像是一个人的墓碑。
这个很大的地方,有阳光稳定的照耀,有黑夜按时的到来,有湿润的风清爽的吹动,有丰沛的水土,也有坚固的围墙。大骨像是被装进一个大箱子的小人,安安分分的在这里浇了好多年的水,直到小禾不再出现,大骨就失了这一处乐园。
大骨失失落落的又躺了好久,然后想,逃走。
“我怎么从没想过要逃?”大骨忽的坐起来,自言自语。不是没逃过,而是根本没想过要逃,这让大骨很是想不通,不过也不必想通,逃到哪里去,才是个难题,大骨想想地下,地下还会有家吗?
这些问题大骨也都没有答案,可大骨下定决心,不管逃去哪,都要逃出去,在这里再待下去,自己恐怕要被压死了。决心下定,大骨立马爬起来,挖了土豆,又拔了几棵菜,加上水,用煮土豆的锅子煮了。
“这菜还真他妈的好吃!”大骨骂了一句,抹了抹眼睛,温温热热的泪水,咸滋滋的就着菜汤,大骨空了一天的肚子,终于得了热乎乎的安慰。
吃饱了,大骨摸着黑,沿着十三号田走了一圈,很大一片地方,走了很久,哪里都好好的围得死死的。大骨看看门,好漂亮的一个锁,送饼的根本不开门,只在一个小窗口递进来,剩下的那就是小禾…大圆来回走的那个小门。
等到大圆来了,大骨扔下水瓢,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门口,看见了门外面。窄窄的通道,光线不太充足,又是围得死死的一条道。大骨返回去继续浇水,浇完两桶,去提水。他把水桶提起来,看着水面波荡不停,用脚踩踩地面,每天在这里提水,土地被踩的很结实,地面很光。大骨提着两桶水,晃晃悠悠的往回走,耳朵里哗哗的响着水声。走到田里,放下水桶,大骨弯腰把脑袋扎进水里,清清凉凉,大骨混得像一摊泥的脑袋,好像一下就清透了。
大骨在水桶里扎了很久,像是被栽进地里的一颗菜,舍不得离开土地那样。就这样结束似乎也挺好,大骨胸口闷的发疼,脑子里胡乱想着,直到身体抗议的拔了出来。大骨跌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大口喘着气,呛着水。透过气来,大骨爬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浇着水,大骨有一点难过,心里明明厌恶极了,为什么还在浇?
“这些绿油油的菜,又有什么过错呢?”大骨自言自语的念叨一句,然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把所有菜都浇好,才倒在黑暗中,呼呼的睡了一会。
第二天的天,早都亮了,大骨爬起来,拔了两棵菜,塞进怀里,小禾偷偷带进来的几本书,绑在腰上,拎起一把大木铲,大骨出发了。他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湿润的土壤,仔细的听着,波动的水声,在耳边荡起一片涟漪。
蹭了一脸的土,大骨坐在地上,感叹:“连水从地下哪里走,都决定好了,真好。”大骨顺着一条直线,大步的向前走着。虽然没有回头路,但这是向前走,大骨轻快的走着。走到墙边,大骨忽然哈哈大笑,用身体撞了一下墙面,墙纹丝不动,大骨笑着仰面跌倒。爬起来,用大木铲飞快地拨开上面松软的土壤。越来越湿润,大骨笑着铲着土,一直挖到坚硬的石块,他开始用手扒,石块又湿又滑。这些圆圆的石块,磨得大骨满手是血的时候,大骨看见一个小小的洞口,水哗哗的流进来,带着外面的小石子。他趴下身子,泡进水里,贴着冰凉的土地,继续扒。眼前一片黑暗,大骨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去看,一直向前。
石子越来越圆滑,大骨终于在穿出地下的黑暗,咕咚一下钻进水底,稀薄的空气终于彻底没有了,大骨瞪着眼睛看向水面,光亮异常。他踩着水,慢慢向上,脑袋伸出水面,一股清冷的空气,透过鼻子,哗的充满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