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晃眼,大骨伸手遮着眼睛,爬了起来,浑身湿乎乎的泥土,绿色植物的清香气味,淡淡的弥漫在身边。
“醒了啊?”
大骨看着昨天的粗话大人,眨了两下眼睛。
“一天浇一遍。”
大骨拿起木质的小水瓢,一瓢一瓢的浇着。
“这面是十三号左线田,再过几天要去十三号右线田,咱们俩就负责浇水。”
“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大骨奇怪的看着他,嗓子依旧哑着。
“能。”男人点头,然后小心的说:“我叫大毛,你呢?”
“大骨。”大骨说完,心里想,大骨小时候和大毛差不多,长大了也差不多,大概就是这样吧?不对,大骨更差一点,大骨是从小盒子里生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人。
大骨在胡思乱想,大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心里发虚,总感觉这个小孩有种野生动物的可怕气息,一直小心翼翼的偷看大骨的行动,生怕他一下冲过来,咬自己的脖子。
“你知道,在一号园地干活的人,命都是主人家的。”大毛小心的说。
“是嘛?”大骨继续浇着水,心里却想着,什么意思?这个大人跟昨天怎么好像不是一个人?
“是啊,所以伤人害命的事不能干。”大毛严肃且认真,这些可是他想了一晚上,整理好的话。
“嗯。”大骨心想,这是教训我呢?
大毛却越来越慌,大骨越平静没反应,他越慌,咋回事,这小孩咋回事?没想到还是个沉得住气的狠角色!不过,自己已经告诉他了,这命不是自己的,不能随便干……哎呀,他要是不言声不言语的,就把自己弄死了,这可咋办,大毛越想越怕,只得拼命干活,担心别惹毛了大骨。
大骨不知道大毛心里的担忧,但是乐得清清静静的干活,也不说话,就一瓢一瓢的浇着。大骨累了坐在地上,大毛也不说话,递过来一块馍馍,然后又去提水。大骨有点搞不明白大毛,不过他也不去想,用力的嚼着干巴巴的馍馍,心里有一点想念娜姐,烤饼真的很好吃,贴肉的更是香喷喷,他们,还好吗?大骨人实实在在的坐在一号园地十三号左线田,心里却飘飘荡荡,总想去十三区看看,他相信小野和大哥一定会活着。
隔二天,大骨又见识到另一个大毛,他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甚至洗了脸,而且情绪激动,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今天小禾要来。”
“谁?”大骨嗓子还是发哑。
“小禾!女人!”大毛激动,话都说不明白了。
“哦。”大骨似懂非懂,继续浇水。
大骨浇了一小半田,小禾就来了。小禾身形单薄瘦弱,身上罩着一件掉色了的破布衫,脚上绑着一片草鞋底,脸色发黄,鼻梁上长着细碎的小雀斑,没什么表情的走进田里,蹲在地上,掐了几片叶子,放进小玻璃瓶里,然后铲一点土,放进小玻璃瓶里。再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在水桶里吸了一点水,全都放到随身带来的小箱子里,箱子里满满的全都是这样的小瓶子。
大骨抬头看看,女人?大骨的认知里,女人是小娜那样的,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太寡淡了,像水一样没有温度,大骨看着瓢里的水。大毛粗糙大胡子下的脸,却红的发紫,飞快地一桶一桶的拎水,不住的在小禾身边走过。
小禾拿出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上面写些什么。
“多大了?”小禾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大毛激动的回答,“十九了。”
小禾看看大骨,大骨想了想,“差不多六岁。”
“这么小?”小禾一边写,一边又看了一眼大骨,“累不累?”
“累。”大骨回答,手里浇着水,一下也没有停。
“父母呢?”小禾低着头,不停的写着。
“没有。”
小禾在本子上写,距离预计生长完成,还有十一天。然后背起装满小玻璃瓶子的箱子,走了。
“哎?这就走了?”大毛满头大汗,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脑门上,不舍的目光追出去好远。
大毛收回目光,凑到大骨身边,笑嘻嘻的问:“你看她咋样?”
“挺好。”大骨看着自己手腕和胳膊肘的关节,听着嘎巴嘎巴的声响。
“我要是能娶到小禾就好了。”大毛一脸甜蜜,好像已经娶到了。
大骨什么也没有说,闷着头继续浇水。
又过了两天,大毛有点慌,小禾没有来,大骨的胳膊肿了。
“能抬起来吗?”大毛看着大骨红红肿肿的胳膊,心想,会不会换个人来?换个什么样的人来?新来的人会不会也像野狗似的?
大骨换过另一只手,继续站在大片的田里,哗啦哗啦的浇着水,水声清透,湿润着土地。
“哦,换只手就好啦。”大毛恍然大悟。
又两天,小禾来了。
“再有七天,这块地就收了,你们好好准备。”小禾的声音一直那么清清淡淡,里面没有力气。
“好,好,收了好。”配合着每个‘好’,大毛用力的点头,搓了搓粗糙的手,然后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禾放下背上大个的背包,说道:“今天验血。”
“验谁的血?”大骨问。
“你们俩。”小禾拿出两根针。
“都得验,你来的时候也验了,你不记着了?”大毛大力拍打两下自己的头,冲到前头准备先抽血。
“忘了。”大骨看着细细的针尖扎进皮肤,吸了一点血,心想,这一点点疼痛,怎么可能记得住?
“过来。”小禾拿出一根雪白的棉棒,擦了擦大骨的耳垂,轻轻的扎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就结束了。
抽完血,小禾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两块糖,黑色的,有点变软了。
“给我吃吗?”大骨隔着纸片包装,闻着很香。
“嗯,吃吧。”小禾说完,收起大箱子,背到背上,走了。
等小禾刚一走远,大毛就勇敢的走近大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手里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