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默和报考法术拓展的乔治不同,他不爱做作,直接选择去做一名战斗巫师。陪伴着哥哥找到与他同族的名叫呼巨的导师后,诺默便去见了他那已经等得不耐烦,名叫奎克烈的导师。
奎克烈是一个传统的战斗巫师,身高勉强够到二等残废的极限,诺默站在他的面前,比他要高上一大截。
导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忍去了呼之欲出的骂意,用生硬的语气强行温柔地与他寒暄几句,便直接带他去了教学区。他似乎并不擅长交际;在奎克烈的种族里,有很多个体都有类似的特点。
前往校区的路上他看见了之前在门口瞧见的,最后下船的黑红头发的少年。他正安安静静地独自站在中心花坛,与与他打招呼的人问好,笑容算不上热情,但并不疏远,只比陌生人之间的交流稍稍亲密些。他不和任何一个路人一同离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诺默心生好奇,走上去问他。
少年对他微笑:“我的导师不小心睡过头了。”
“是个粗心的老师啊……那你恼他吗?”
“是‘她’。”少年纠正了称谓,“我见过她的照片,艾伯森斯是个漂亮的半兽人女性。”
“不过,说到生气呢……”他眨眨左眼,“你猜?”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气的——毕竟,到底还是被人放了鸽子。
诺默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擅长读人的情绪,此时凭得是一种像是自我了解那样的本能。他莫名觉得面前这少年有些像他,又不太像。这份相像并不是外貌上的。这世上性情相似的人很多,他并不过多在意,而是笑了两声与少年告别,跟着奎克烈去了他的教室。
参观完教室,诺默又在前往宿舍的路上遇见了自己的便宜哥哥;乔治拒绝了他同行的邀请,诺默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自己去教室听第一节历史课。
乔治对巫院了解些,比他早一些到了教室;他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但一头七彩的头发和出众的外貌还是自然而然地摄取周围人的目光。见到诺默,他下意识地躲了躲,但这种鸵鸟行为自然起不到任何效果,诺默有意气气他,径直走过去就在他一旁坐下了。
乔治有些不高兴他这样,但两人倒也不至于因此打起来。趁着周边还没人,诺默偏头有些玩味地问他:“你干嘛躲着我?”
“我高兴。”乔治瞥他。
瞧他这副一离开家就没有了一点贵族气度的样子。
“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私生子?”
“哪有。”乔治避开他的目光。
果然还是有一点的。换位思考,诺默觉得自己也会有一点。
等了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地齐了,一个矍铄的老头在末尾拎着本词典厚的书走了进来。
他便是这次课堂的讲师。
讲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便开门见山地进入主题。他把他那本装饰性的书放在一旁,也没教人开投影屏,就操着他那一口塑料通用语讲起十五年前的三战。
“三战的存在在此前被不断淡化,你们对此必然相当陌生,这场战争被定义为反抗入侵的正义之战……”他娓娓道来。
“……回顾那段历史,老朽我能够感受到的仅仅是荒谬。”老头摇着头,“灵龙的做法不可理喻,世界联军也过于激进,战争的双方都犯了巨大的错误,这三战简直是个孩童模样的玩笑。”
“十多年过去,我们渐渐地摸清了灵龙的来历。突然出现于二十年前的他们来自史前,是于我们前面的,上一代文明纪元遗留的种族。他们中的战斗分子选择屠杀,或许和文明的失落脱不了干系,屠杀是错的,但不论如何,这个研究结果让三战反抗入侵的名义也变得无比可笑。”
末了,他缓缓说道,像是个真正的垂暮者:“十五年前的战争里,我也是参与其中的一员,我的儿子也在其中战死,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向灵龙道歉。贸然灭族,究竟是我们的错,假若时间能够溯回,我必会为反对灭族献一份力。”
被他的话感染,讲堂中响起掌声;老头收拾了他的书默然退场了,他的肩膀在轻微的颤动,大概是在强忍哭泣。
诺默有被感动到,但没有泪水。另一个历史讲师顶替了老头的位置讲完了后面的内容,下课后他随着人流退场,渐渐觉得这个到处都是叽叽呱呱声音的教室闷得难受,像是要把他心底一些莫名的东西逼出来一样。
离开教室,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外面的空气,试图压下那份怪异的感觉,但这感觉不仅没有淡化,反而随着呼吸愈发剧烈。瞳孔颤动着,视线所及之处天空与人流忽然分解成无数色彩斑斓的色块,这些色块的颜色迅速像老化的墙纸般脱落褪去,世界在这一瞬间变作死寂的灰色。恍惚间诺默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他”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一个白色的模糊的身影。
奇异的电流感袭击了他,遥远出传来“wuuu”的吟声,这吟声似乎是正常的声音被无限拉长,但又在他听到的瞬间迅速在缩短的模样,像是被拉长后的橡皮筋在回收。
他只听清了一个字。
“wei”
疑惑的上挑音。
奇异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跳断,诺默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又是自己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感到之前所“见”的一切在被无形的刷子在脑海里迅速抹去,想要记录却没有纸笔,待他从旁人身上借来了文具,那一抹奇异的感觉却完全消失了。
“抱歉。我忘记自己之前想要记什么了。”诺默转了一圈笔,思忖一阵,还是把纸笔还了回去。
“你再努力想想?我也经常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事情,但只要顺着自己原先的思路再想一遍,或者回发生的地方看看,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不必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想起来。
好心的路人离开了。
诺默往四周看看,便宜老哥果然没等他,他无所谓,趁着今天没有正式上课,下了教学楼,找到图书馆一直泡到午饭时间。
或许因为不是正常的恒星系,这个世界的昼夜时间相当混乱,比如昨天的白天和黑夜都只有七个小时,而今天光白天就足足有十五个小时,但这个时间的生物都能够正常适应这种混乱的作息。不过正因为今天这过于长的白天,才有了“中午”的这一顿饭。
草草地吃了午饭,他在离开食堂时又碰见了那个黑红头发的少年,少年还是孤零零一人,见到他眯眯他血红的眼睛,冷漠地转头,像是不认识的人。
他们本也就是不认识的人。
诺默懒得上去套近乎,走在路上愈发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相似感。这样想着,他忽然又想去认识一下这个人。
“回头再说吧。”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了,半倚着身体看他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一对早熟的翼人情侣依偎着,女孩的体型要比男孩大一些,女性的翼人浅蓝色的朴素的翅膀将长得花枝招展的男友覆盖在其中,与其说是情侣亲密,更像是妈妈在保护长相精致的儿子。
女翼人的声音软绵绵的:“蒙蒙~”
被唤作蒙蒙的男翼人亲吻女孩的面颊:“糯糯~”
两只鸟叽叽喳喳地开始亲热,四周冒起并不存在的粉红泡泡。诺默用新学的法术做了一对耳塞屏蔽了听力,但一想到他们在后面他就忍不住在脑海里构建出那个过于羞耻的场面。
强撑了许久,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撑不下去的诺默合上书,抬头便看到这个世界昼夜交替时紫红色的黄昏。
天际寥廓,几片薄云在高处环绕着天穹,被染作与夕阳同样的色彩。地平线上悬挂的夕阳被大气层无限放大,其上的每一道纹路都纤毫毕现。高大的班德树婆娑的树影立于日轮中央,弯着腰,像是憔悴的人影。
他略略失神。
……
“主神”:[喂?]
[喂喂?]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声音在虚无的空间中波纹般扩散。
无人回应。
祂有些纳闷:[奇怪……刚才明明好像连上了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