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叶祈倚在栏杆上，半抬起胳膊指着远处，随着船只前进不断靠近的岛屿。
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岛屿上巫院的大门在阳光下映有奇异的色彩，岛屿上已有不少人——圣雅迪斯号是前往巫院的最后一艘船，却不是唯一的一艘——巫师和准巫师们结伴在石子路上行走着，或开心或焦虑：理由都是显而易见的。
甲板上已经有不少人，有个别热情的会对他们两个先来者打招呼，轶回回去，叶祈则是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态度，就和轶最早见到他时那样。叶祈的相貌在人群中是很新奇的，常常会有人间接地询问叶祈的种族。
直接询问种族其实是不太礼貌的。
直接询问叶祈失败后人们将目标换为看起来与叶祈亲近的轶，轶不知道，他沉思了一阵，摇了摇头。
很快就没有了询问的人。
圣雅迪斯号在码头上靠了岸。叶祈似乎不喜人群，等所有人都下去了，他才缓缓动身。轶跟着叶祈行动，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人总能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
“看，土豪。”三三两两的准巫师中传出来一声惊呼，天空划过一道靓丽的抛物线，虚幻的花瓣飘落，七彩头发的混血少年从天上掉下来。
“喔真是土豪。”
“朝基乌迪达率庇的土豪啊。”
有人附和着，在七彩头发的少年开始呕吐时甚至有了一些嘲讽的意味。轶是听不出来的，至于叶祈，他平静地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
评头论足之人并不对言语加以掩饰，彩毛距离他们不算远，许多非人的听力又比人类好得多，彩毛自然是听见了他们显得伤人的话语。他的反应是和叶祈类似的平淡，是司空见惯，却不是习于忍耐，而是接近于居高视之不屑一顾的洒然。
简单来说，就是：老子有钱老子挥霍你们这群柠檬精这点酸连被我听见都不配。
若是在此处的是诸决而不是轶，他大概就会有了疑问：这些人为何要对土豪冷嘲热讽？
回答也是简单：朝基乌迪达率庇家族那种挥霍无度的奢侈消费行为，其实是被人不齿的。他们生于贫瘠之地，迁徙后的奢侈靡费是对过往贫穷几乎报复性的补偿。
这种可笑的行为持续了数千年，成为了这个巨人家族的一大风俗，美名其曰：传统文化。
轶没问，他很少多问问题。若不是莫名其妙地能够向正常人一样思考，他大概就会一直坐在原处，直到等到一个熟悉的或者能够听懂的指令。
轶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在船上是总是笑。
叶祈：你是不是有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巫院，他们同彩毛差不多时间走进，彩毛是法术拓展学的学员，热门的学员导师团离门口进，他环视一周便径直走向法术拓展学区域里一个流离在外的三米五高的巨人导师。
巨人导师拍拍彩毛的肩膀，像是不愿在这人群多待，很快就离开了这里；他们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纵使漂亮和高大的人会更加夺人眼球，但巫院有的是比他们新奇的存在。
比如这片岛屿上特有的魔法树种班德树，被学员们一圈一圈围绕起来，周遭黑压压的一片；朝基家的两个混血巨人离开时，背影甚至被衬得有些萧条。
“你不去找你的导师？”叶祈在广场里寻找着魔物学教授的身影，见轶还是跟着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导师是谁。”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准确说来，他连自己已经不是自己都不知晓。
“那你跟着我好了。”叶祈随口决定道。
“嗯。”
对于轶的随便，叶祈没有半点震惊的意思。他转了一圈没找到魔物学教授，便环视一周，找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差不多专业的导师问过去。
“这位导师，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魔物学的艾伯森斯导师在哪里吗？”
那导师想了想：“不知道。”
“谢谢。”叶祈转身。
“我可以给他拨一个通讯。我想她应该是忘记了时间，还在办公室里睡觉。”导师拿出“电话”，拨出艾伯森斯的通讯码。
叶祈顿了一下，重新转过身来，他周身的气质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些：“谢谢。”
导师摆摆手，给他一个善意的笑容。他的一对双胞胎学生则是打量起相貌特别的叶祈来。
“你是什么种族呀？”左面的女孩开口就问。
“不要那么没礼貌。”右面的女孩踢了踢她。
“哦。”女孩一号不满地鼓嘴，继续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叶祈。
“龙。”叶祈被她看得犯恶心。
“龙！”女孩一号表情有变化，语调扬起，“你会吃人吗？”
场面陷入了寂静。女孩二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姐妹，震惊于她不可思议的措辞。叶祈的面色则是变冷。
“不吃。”他随后干脆骂道，“你才吃人。”
导师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着女孩一号摇头；他又看了叶祈两眼，目光里许是略有失望。
叶祈挑挑眉毛。
“艾伯森斯很快就会到。”他收了电话，“你们就在中心花坛等她吧。”
“好。谢谢。”叶祈走得很干脆。
“你惹他生气了。”女孩二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不过是头龙。”女孩一号嘴硬，“他哪有资格生气。连智慧种族都算不上，只是坐骑而已。”
“你尊重别人一些，他还听得到……”
“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女孩一号仰起头睥睨着自己的姐妹，“龙杀死了我们的母亲，我凭什么要给它们尊重？他算个什么人？”
“巨龙和灵龙不是一个物种。”
“我不管。”
连轶都听出女孩一号语言的过激，他看向叶祈，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生什么气？”叶祈在中心花坛的边缘坐下了，“他们每一个都很讨厌我，要是一个个都生气过去，我一辈子都在生气算了。”
“可是……我觉得你生气了……”
“哈哈？你觉得。”叶祈俯下身来，让肘部按在大腿上，偏头看着轶，“你就这么觉得吧。”
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但轶看不出来，叶祈说他没有生气，又“有理有据”的，他相信了，便觉得他心情是不错的。他也在叶祈的旁边坐下了，直到那个叫艾伯森斯的导师急匆匆地赶来。
艾伯森斯只有叶祈一个学生，询问轶的存在，轶说不清自己的导师，便说想和叶祈在一起。艾伯森斯以为他是想转专业，便查询了轶的专业，直接给他提交了转业申请。
巫院在没开学前，转专业是很方便的。
魔物学和灵体学在一个校区，两人跟随艾伯森斯前去的路上又碰上了灵体学的那两个女学生。女孩一号冷冷瞥了叶祈一眼，目光像是刀子，一脸的憎恶不加以掩饰。
轶注意到了，他朝着女学生道：“不可以骂人。”
“哦？”女孩一号阴阳怪气。
女孩二号叹着气为姐妹道了歉，两支队伍默契地离了远了些，最后在一扇门前分道扬镳了。
魔物学在巫院不算冷门，但也不是什么热门专业，只是在近几年里选的人稍稍多了些。魔物学的教室里摆放有魔物的骨骼和防腐处理的器官，魔物大多有较强的魔力亲和，一些保留有活性的器官散发着天然法术术式的微光。
轶趴在柜台旁呆呆看着发亮的器官，他的举止显得诡异，有少许人围观，但很快就走开了。艾伯森斯介绍完了各个教室，为他们指明了公共教学区、健身区和宿舍的方向，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自己去看了。
公共教学区就是一栋大的教学楼，同一个校区的学生的必修课都会在这里，健身区是高配的操场，至于宿舍，装修是不错的，有一人二人和四人间，里面是类似公寓的配置。
宿舍楼外栽种的班德树将通向门口的路围成绿色的拱形通道，绿色和紫色的树叶交错在其中，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共用出入口，嘁嘁喳喳的各族男女在路上发出银铃或者杠铃般的笑声。
叶祈站在宿舍门口：“我想一个人住。”
轶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意思：“可是……我想和你一起住。”
叶祈欲言又止。
“随便你吧。”
于是两人申请了间二人间。
……
巫院必修课的第一节永远是历史课，巫院的创始者信奉历史，认为忘记历史是对过去的背叛。这一节历史课与其说是课，不如说是一个长达数小时的大型讲座。
往年的首节历史课是分为两部分的：对世界历史的概述和对巫院历史的叙说。但从三年前开始，这节历史课在最前面插了一个环节。
概述第三次世界大战：对智龙属灵龙种的灭绝之战。
历史教师在教室的正中侃侃而谈，他专门研究这一段历史，对其中的前因后果如数家珍。
他说：十五年前的三战由残暴的外来者，灵龙挑起，它们劫掠百姓，屠杀民众，人们抗争了整整三年，这才将灵龙剿灭。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重归和平年代的我们应当铭记，每个人都应遵守原则，不再让这种惨案发生。
叶祈嗤之以鼻：“不过是胜利者的一面之辞。”
他的声音不大，坐的地方又在偏僻的角落，听见这句话的只有轶一个人。
那老师又讲了一些有关灵龙特征的简述，末了是一句“灵龙可能还有余孽，大家要小心身边出现的每一条龙”，此后才开始讲世界之前的历史，如最早混合种族分裂的一战和世界格局定型的二战，语言是生动而风趣的，只是总是有意无意地蔑视性地提到灵龙，让叶祈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捏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轶却是觉察了，摇摇头，将他的手按住了。
叶祈可以很容易就将轶的手挣开，也的确准备这么做，但在听到历史教师的一句“我不否认灵龙的做法可能另有隐情，但不管灵龙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也好，被迫也好，好也好坏也好，它们终究是错的，正因为如此，我不可能喜欢它们”后，要挣脱的手一下没了力气，脸上爬上一层颓然，低着头，把血红色的双眼闭上了。
轶试探着抬起手，学着样子在叶祈的背后抚摸着。叶祈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皮肤表层迅速变得有鳞片起伏，但它们很快就消失，少年顺滑的皮肤又重新暴露在法袍的下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