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士永远是在最前面的，世人大多看不起商人，便是朝廷也对商人多有打压。
若能当官，谁又会不想呢！只是当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如今想做官只有三条路，一看出身，二靠科举，三拼军功。
出身是打娘胎就定下的，改不了；科举虽广纳寒士，却不许商户子弟参加；最后一个军功，那是要上战场拿命去拼的，不说这随时可能战死的高风险，便是千人万人才出一个校尉郞将，成功的概率也太低了。
商人虽然逐利，但也更比旁人惜命。若有旁的风险更小的为官之法，又有谁能抗拒呢。
前夏朝倒是也有过卖官鬻爵的事，但是夏亡之后，各国都杜绝了这种自毁根基的事情。
“公主，”石康良拿单子的手有些发抖，“您真能决定以上官职的人选？”
其他众人也都期期艾艾地看向容珏，便是萧范此时，一双狭长上扬的鹊眼也看了过来。
“王有辟免王府属吏以及封地七品下官员的权利。恒王去年就藩的恒山郡，这单子上属吏与小官都是可以随意濯拜的。”容珏笑道，“石老板可是觉得恒王不会听我这个胞姐的话？”
石康良忙道不敢。
“不管敢不敢，看来还是得让诸位安个心才是。”容珏道，笑着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章按在了案几的册子与纸页上。
那是枚青玉雕琢的印玺，拳头大小，方印上把手处是一只翘首望天的踏云麒麟兽，正是藩王才有的麒麟玉印。
石康良等人看的直抽冷气，都起身下跪，对着这玉章行了大礼。
容珏看着众人战战兢兢的模样，食指指间点着麒麟兽的脑袋，嘴角挑起一个笑来。
这印的确是恒王印，但下跪众人却绝猜不到它是怎么来的。
一个堂堂王爷，动用了半府库的银子，为自己游猎的喜好而买了一千匹秦马，宋长史知道后痛心疾首，将马调拨给骁卫的同时，为了避免恒王再做出格的事，便暂时没收了王印，让王府库使保存着。
但宋老头不知道的是这个库使也是恒王之前提拔的人，所以恒王在这之后依旧可以拿着王印下令，只是不将王印随身带而已。
老元把那批恒王提拔的蠹虫都挖出来后，这枚王印才同这些蠹吏的官印一同回来，暂时是保存在录事处，这事老元都在给她的册子里写的明明白白。
而她今天，便是要借着这枚王印，把这些空缺出来的蠹吏官位全换了米粮！
“诸位可还有什么疑异？”容珏温和地笑道。
石康良摇头直说没有，于怀兴却又拜了一拜道，“公主，草民有一问题。”
容珏：“说！”
于怀兴道，“这官位后头的数是指的银两数，还是米粮数？”
“不是都一样吗？”容珏道，“既然米价百钱就是一斗，那一两自然就是一石。比如这嘉仓的仓曹掾一百，便是说这官位可以是一百两的银子换，也可以用一百石的粟米换，这个看诸位老板怎么方便怎么来。”
闻言，除萧范外的全部老板眼都直了。
这在公主眼中或许等价的一石一两，在他们眼中可是差了十倍都不止啊。
嘉仓的仓曹掾是正八品官，每月钱料是三两银子，另有职田一百五十亩，一年光是俸禄就有五十两的收入，若稍微贪墨些仓库米粮，便是一百两的银子也是值得的，若是一百石的粟米，实际成本不过就五两银子，那简直就是白给的官位了。
“公，公主……草，草民也有一问。”井陉粮铺的朱绍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朱老板，你歇口气慢慢说，不急的。”容珏笑道。
“是是。”朱绍深吸一口气道，“敢问公主，这官位的任期是多久？”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倒是都反应过来了。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若这官职的任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都抗不到燕军退兵，那不是什么都白搭了。
“朱老板可是问了个好问题呢。”容珏笑道，“国家官员的任期一般是三到五年，恒王是就藩的，也不知道三年后会不会改换封地，所以这任期便是自长平九年六月恒王就藩日算起，往后推三年的时间。”
“嘶……”众人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如今是长平十年九月，若是限期要到长平十二年的六月，那岂不是有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
除了九十多两的官职俸禄，还包括了一次半的秋收和两次的春收，便是以一百五十两的银子拍下嘉仓仓曹掾之位，也是稳赚不赔的啊。
几个老板暗自搓着手，心头火烫，仿佛能看见不远处有山高的粟米与晃眼的白银在跟他们招手。
“公主，草民还有一问。”说话的是东升米店的陈东升，他素来胆小，但在银钱问题上，胆子向来比旁人大上几倍。
容珏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陈老板直言即可。”
陈东升道，“若是同一个官职，有多人想买，那该卖给谁？”
听他这么一说，米铺老板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若说先前统一米价时他们还是统一阵线的，那现在各自利益当头，看彼此的眼神里不由便多了些猜忌起来。
仓曹掾之位，谁都想要，可谁又能争到呢？
“陈老板这么一问，倒把我给难住了。”容珏摸着下巴故作艰难道，“我原本只想着不能让各位老板有所亏损，所以这些官职的定价也不敢太高，倒是没想到大家会如此爱国，出现多人争抢的情况。”
众人心道，你这哪里是不高啊，简直就是在白送好吗！
“要不这样，”容珏一拳击掌，做恍然道，“若同一官职有多人争抢，我们就以价高者得如何？”
“公主这主意甚好！”囤粮最多，对此最是求之不得的康良米铺老板石康良道。
于怀兴附和，“我也同意公主此举。”
他囤粮虽没有康良米铺多，但拿不下嘉仓的仓曹掾，还有一个丰仓的仓曹掾可以抢，只要在石康良抢嘉仓的仓曹掾时，把价格抬到四百石之上，之后丰仓的仓曹掾就无人能与他于记抢了。
而且四百石一个嘉仓仓曹掾之位简直是血赚，就算他不出手，剩下的几个米店老板也不会看着石康良就这么便宜拿下的。
两个大头米铺的老板都带头这么说了，剩下的小米店自然也没别的方法。
陈东升虽心里有所不甘，可不得不说以价高者得这个法子来卖官职是公平的，只不过自己米店实力不如旁人，这个怨不得人。
想到这，他不由瞥了一眼萧记米铺的萧范。
若说先前大家都还气萧范降价卖粮，那如今看萧范的眼神，简直在笑他自作自受。
让你卖！现在没米了吧！看你一会儿怎么跟他们抢官。
虽说银子也是可以买的，但拿银子出来一比一的换算成米粮，大多还是心里舍不得的。
容珏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没有再提出疑异，便笑着自恒王印下取出第一张纸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我们就从这第一个嘉仓仓曹掾开始，底价一百，各位老板，请出价吧。”
那不是一般的纸，而是官员任免书，上头还标注了时间，是从长平九年六月到十二年的六月的，书角已经盖上了血红的印章，只在所捐米粮数，与擢拜人员的名字处是空着的，只要填上数量与姓名，再画押，立刻就能生效。
看着这样的一张纸，几个米店老板互看一眼，然后纷纷报价争抢了起来。
最后康粮米铺的石康良以一千五百石的价格拍下了嘉仓的仓曹掾，于记的于怀兴以一千三百石的价格拍下了丰仓的仓曹掾，井陉粮铺的朱绍以一千一百两的价格拍下了王府库使。
石康良与于怀兴对给他们抬价的朱绍十分不齿，而朱绍对抬自己价的刘顺昌也是气的不行。
拍完这三个大头后，容珏倒是没有急着往下拍将作掾，而是让三人将任免书签了，这才搓了搓鼻头，笑道，“既然库使卖出去了，就把库吏也提前买了吧。”
朱绍一惊，“库吏也是要卖的？”
容珏笑道，“自然咯。这官虽只有九品，但俸禄一年也至少有二十几两银子呢。那就以二十石起拍好了。”
朱绍眼都瞪大了。
若只得一个库使，手下库吏是别的米店老板的话，那到时候他岂不是动不了库中的东西了？
一千一百石的米粮，虽成本不过五十多两，但如今水患期间，按平价的米价卖也能卖个一百一十两，若只是拍个从八品下的库使，而动不了库里的东西，怎么想怎么不划算啊。
“公主，一人可否拍两个官？”朱绍急问道。
容珏揉了揉脖子，伸了伸颈，笑道，“拍自然是可以拍的，只是一人同时只能任一个官职，你若有信得过的亲戚，倒是可以拍下来让旁人上任。”
朱绍忙道，“草民有一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能否将这官拍与他？”
“既然已经过了束发的年龄，当然可以做官咯，你拍下后让侍卫传他来签字画押即可。”容珏道，“还有，朱大人，您如今已经是库使了，已经有了官身，莫要再自称草民了。”
朱绍一听，忙激动道，“臣遵旨！这库吏的二十石，我出了。”
却听一旁的于怀兴道，“想二十石便买下库吏，朱老板这是当旁人都死了不成？”说着一抬手道，“我出二百石。”
“于怀兴！”
于怀兴嘁了一声道，“你叫我什么？如今我可是正八品的仓曹掾，比你要高一级，直呼上官名讳，谁给你的胆！”
“你！”朱绍怒道。
“你与他多说什么。”康粮米铺的石康良对于怀兴道，然后一抬手道，“库吏一职，我出八百石。”
朱绍气到眼红，伸出食指指着石于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石康良皮笑肉不笑地看他，“朱老板朱大人，抬别人价的时候，应该就要想到会有被人抬回来的一天。我这八百石就放在这里，你若是要，就再出吧。”
他先前因拍库使已经用去一千一百石两，井陉粮铺所剩不过七百石，若要出的比石康良的八百石高，就只得加上真金白银了。
朱绍气笑了，对着石康良与于怀兴连道好几声“你们好，你们真是好啊！”，然后一咬牙，和着血水往肚里吞，“库吏一职，臣愿出七百石粟米与一百零一两银子。”
石康达与于怀兴解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原本的恶气消了大半。
容珏忙抱拳谢道，“库吏一职，朱大人竟付如此重金，果然爱国情深，我在这替守将们谢过朱大人了。”
说着随意指了个侍卫道，“你去一趟井陉米铺，将朱大人之子请来任职。”
“诺！”侍卫领命下去。
容珏自案几上拿起下面两张官员任免书，笑容和煦如春风，“既然库吏卖出去了，那接下来不妨把嘉仓与丰仓的仓人也拍了吧。”
石康达与于怀兴原本得意的神色顿时僵在了脸上。
得仓曹掾而无仓人，如库使不得库吏一般，都是白忙活儿的。
朱绍心头冷笑不止，咬牙切齿对一旁顺昌米行的刘顺昌道，“刘老板，西街口那间库房你还想要吗？我愿意免费转你，你帮我抬两次价怎么样？”
井陉粮铺与顺昌米行都是在米市的西街口处，两家店仓库是挨着的，为了最中间那间库房的归属，他二人关系一直不善，所以先前朱绍拍库使时，刘顺昌明知抢不过，也抬了价。
如今朱绍既然愿意将中间的那间库房让出来，刘顺昌自然乐意帮他这个忙。
而且若能空了石于二人的粮，那自己就是剩余的人里米粮最多的了，自己接下来若是拍那将作掾，也就无人能跟自己抢了。
“朱大人，合作愉快。”刘顺昌笑道。
石康达与于怀兴的脸更是成了青灰色。
……
当最后两个“南门校尉”“西门偏将”的官职因无人竞拍而流产后，容珏事先准备的官职已全部叫卖了一遍，几个米铺的存粮已经被她全套了出来。
除此之外，石康良额外付银两百零一两，于怀兴一百五十一两，朱绍一百零一两，刘顺昌与何达互阴各自掏了五十一两，以及萧范以白银一百两买的圉师一职。共进账六百五十五两银。
大堂中除了八个米店老板外，还站了七个少年，分别是石、于、朱、刘、何、陈、袁七人之子。
容珏静静地看着最后一个人将官员任免书签好，亲自将这些任职书一张张收好，然后让胡广元拿了下去。
等胡广元走后，容珏又回坐到主位，笑问道，“诸位大人，这任职书还得先由录事记入编制才能生效，这之后我会让人去各位铺子里收钱取粮。至于官印，诸位是等录事记入编制后与任职书一起直接在这拿了走，还是到时候让取米粮的人顺便送过去。”
几人互看了眼，纷纷表示在这里拿走就行，不用麻烦人送了。
说是怕麻烦，其实不过是官印与任职书没到手，心里还有些虚的，等在这里稍微能安心些。
只有萧范站起道，“微臣铺中还有事要打理，若无事便先下去了。”
“行，”容珏笑道，“芷儿，送萧大人。”
待萧范走后，容珏自桌案上拿起那本被压在最底下的册子，册子的边角上还染有点滴殷红的血迹，这是老元之前送来的那本蠹吏招供的册子。
“既然买粮的事已经做完了，我们不妨来谈第二件事。”容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然后下一秒，翻开书册，笑意尽收，嘴角还向上翘着，勾成了一个渗人的弧度，说出的话也如漠北十二月的朔风，能将人血肉瞬间冻住。
“关于如何处理这一年来王府某些属吏贪污受贿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