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丁程宇后,我一个人又从天台走一单元那一栋楼下去。再次经过过去的我的家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门缝里黑黢黢的,并没有透出光来,看来这一套钢厂宿舍楼的旧房子,并没有人入住。
可是我又想起我爸上个月似乎还在家打电话来着,叫谁去老宿舍一单元收租,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们家这个老房子租出去了。
我试着推拉生锈的铁门。门与门框一摩擦,立刻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滋哇”的声响,黑暗中的楼道在这声音的衬托下显得有点渗人。我回头,看见对家那副不知道是几几年春节贴着的对联,似乎正因为我的动作,因为强行开铁门而带起的一阵风而被掀了起来,月光打进了楼道里,我看见红色硬纸正拍打着墙面,上面写着“大顺大财大吉利,新春信息新世纪”。
我吞了口口水,又地想要去推一下里面的木门,一用力,居然让我推开了一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这个动作却让我回想起一件事,就是我家的木门早在我搬家之前锁就有点坏了,那会这个门就是必须先动手推进去一点点,才能用钥匙打开。
门现在进去了一点,说明这么多年门没换锁,假如我想进去,有钥匙就行。
我脑子里冒出个想法,小时候,我经常忘记带回家的钥匙,小学放学后就只能跑到湘钢厂去等我爸下班,我爸为了让我能够按时回家,干脆把钥匙藏在了某个我一定能够得着的地方。
略微一思考,我猛然想起,就在那个钉在墙上的铁盒子里!
就是这个写着“草原牧场,新鲜送达”的铁盒子,这么想着,我也不管这么多年过去那钥匙还在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我打开了铁盒子的盖,将手伸了进去。
我摸了一阵,手上全是灰,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心道,叶航啊叶航,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还在?
正要走的时候,楼道里又吹进了一阵凉风,正好把那牛奶盒子的铁盖给吹动了,“啪”的一声,盒子盖上了。
盒子盖上了,我的记忆却被打开了,我想起来了,那个片状的钥匙不是平着放在盒子里的,而是横着卡在铁盒子边缘的角落。假如用手去摸,只能摸到一个凸起,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按着它往上一滑,钥匙就出来了。
我又把手伸了进去,往铁盒内部四周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那片钥匙!
真是万万没想到它还在。我摸了出来,刚开始是兴奋,但马上又有点可惜,早知道我刚才应该叫丁程宇和我一起下来,一起进到我小时候的家看看,这不是很好玩吗?
我拿到了钥匙,想都没想就插进了木门的钥匙孔,咔擦一声,门开了。
倒是没有扬起的大片灰尘让我无法呼吸,里面只是漆黑一片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睁着眼睛。
我进去后,发现客厅的窗户居然拉上了厚窗帘,我立刻拉开,窗外的月光就洒了进来,我得以看见这老房子的全貌。
我的第一反应是,好小啊!客厅除了一张餐桌,三张椅子,一个橱柜上面摆着一台老式29寸纯平彩电,什么都没有,原本靠墙摆放的两张布沙发那几年就烂得差不多了,所以搬家的时候也干脆扔掉了。客厅对着我爸妈卧室的那一边,没了沙发,倒是空出了点位置,但依然还是无比狭小。至于另一边的我的房间,其实本来是不存在的,是我爸可以把客厅分割了一部分,按上了推拉门,才有了我的房间。这套我爸分来的宿舍房,格局像一个扁担两头挑,客厅狭小的像个走廊,不过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就是待在这里。现在来看,估计这整个房子的面积都没有我现在住的房间面积大。
我充满好奇地去到客厅的一边,那里是后按上的推拉门,打开了就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我进去后,发现它简直小得不像话,是那种转身都困难的小。
但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这个小房间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东西,一大堆的纸张,一些文件袋,还有一些陈年老旧杂志报纸,正杂乱地堆放在地上,数量之多,卖给李光头的废品站,估计都能卖二百来块钱。
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在这很久了,上面都落满了灰。
最上面的是一张南省晚报,我一摸,也有灰。
我借着月光看了看这些报纸,上面的报道杂乱无章,以某种我不懂的排列美学,把不同的文字按照不同大小的豆腐块组合在了一张纸上。最上面的一张,标题醒目,头版头条写着“我省扫黑除恶进展顺利,共有十三不法分子落网”云云。我一看时间,是去年年底的报纸。
这篇报道的内容也十分的公式化,绝看不出任何写作者的感情与个人倾向,省城的报社记者用某种完美的公式,将文字变得比数字还无聊。
我看了两行,就打哈欠了。总之内容大概是写的几个流氓持械斗殴杀死了另外几个流氓,或者是某个屡教不改,有犯罪前科和黑社会背景的不法分子寻仇,主观情节恶劣,捅伤另外一人致死,总之,整个版面都差不多是这个新闻。
看了两眼,我正准备放下的时候,却突然看见这个报道中,对那个“寻仇”的犯罪分子使用的称呼是“丁某”。我吞了口口水,心想,“丁”这个姓氏也不算太常见,难道这个“丁某”就是丁程宇的爸爸?但又一想,新闻里不一般都是用化名吗?也不一定吧?但是化名又好像是保护被害者隐私的,似乎施害者不需要用化名?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实在是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疑问,于是又拿起了那张报纸,想要仔细的看一遍。
报纸上的时间是去年年底,2004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报道里主要说的是这么一件事。在2004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丁某从我市中兴广场尾随被害人赵某。一路穿街过巷,在行至一无人的深巷时,丁某与赵某发生冲突,无语言交流,直接身体接触,两人经过激烈搏斗后,丁某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捅伤了赵某,这一切都被一正好经过的路人看见,路人随后报警,赵某后送医院不治身亡。因为丁某携带了有杀伤力的刀具,且被摄像头拍下有跟踪行为,警方初步认为其有恶性主观倾向,现在案件正在审理当中。
值得一提的是,和丁某搏斗的赵某,也随身携带了杀伤性刀具,丁某在搏斗中也被刺伤。警方正在收集证据,调查两人身份背景,若有进一步进展,将告知广大市民。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又开始在那一堆报纸中翻来翻去,果然找到了今年六月份的一个报道。
这次篇幅的内容很短,不在头条,也不在第一版,仅仅是说了“去年扫黑除恶严打行动”的一些成果,顺带一提去年平安夜持械杀人的丁某被被调查出涉黑,有前科,已被判处死刑。
我放下报纸,心下几乎确定了这个“丁某”就是丁程宇的父亲。
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报纸,想要再找出多的一些报道,却什么也没有了。我尤其想要看一下是否有那个被害人赵某的相关信息报道,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想起在“吕布脱靴”,王浩逼我们下去前说的话,他说丁程宇的爸爸是个黑社会,杀了人被枪毙,当时他说的时间就是“三个月前”。
没想到,我居然以这样的形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可惜《南省晚报》并没有对这个案件进行深度报道,现场走访,嫌疑人采访,嫌疑人社会关系调查,被害人社会关系调查,什么都没有。一个开头,一个结尾,开头死了个人,结尾又死了个人,就结束了。
我陷入了沉思,又想到这起案子发生在去年年底,准确说是发生在去年的平安夜,心下又一阵唏嘘。那天我爸破天荒地把我和叶梅接到了省城过洋节,我妈居然也在,我们一家人,虽然内里的关系已经是支离破碎,但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虚假的和平。我爸我妈给我和叶梅都买了新衣服,我爸还给我了好几千块钱,告诉我“随便花”,我们最后在市中心最好的西餐厅吃了顿牛排大餐,接着我爸继续应酬,我妈继续找她的男朋友,而我又叶梅又去了某家五星大酒店,同住了一个房间一晚。我满脑子都是和叶梅同住的难受的感觉,反倒不记得牛排的滋味,和平安夜我爸妈难得的对他们孩子的体贴了。
但现在看到这个新闻,我又不得不想起,在那一天,大部分人找了个借口让自己开心一下的那一天,丁程宇的家庭就永远破碎了,他这辈子都得背上“杀人犯儿子”的罪名。出事后,他甚至还在省城待了快半年,在启华读书,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