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打电话给小艾让她出来，她也就不会出事了。”眼前的少年终于开了口，眼神里的恐惧，被悔恨所替代了。“我一开始跟小艾说她姑姑跟村长偷偷上床的时候，她怎么也不相信，还说我变态，有好几天都没理我。过了一段时间，她跟我说，下次我再看到他们干那个，就叫她去看。那天晚上，我又看到了他们在干那个，就打电话给了小艾。她说她马上过来。我等了几分钟，听到身后有动静，我一害怕就跑了。回到家后就打电话给小艾，但是怎么打她都不接…”说到这，少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屋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等着他哭完。张霖从桌上抽了两张抽纸递给他。
“你怎么知道的村长跟她姑姑偷情？”等哭声终于消失，光头开口问道。
沉默。张霖不觉有些紧张了起来，担心少年又回到之前沉默的状态。
“晚上我总是睡不着，尤其是半夜醒了的时候，怕得不行，就跑出去，在村子里到处乱转…”
“等等，怕的跑出去？外面不更黑嘛？”光头问。
“我不是怕黑。”少年再度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一点都不怕黑，我也不相信有鬼。”
“那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半夜醒了后，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感觉周围的墙向自己压过来，在屋子里呆着只会越来越难受，我就跑出去。有一天我在村子东南角那一片的一户人家后面，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那一片的人基本上都搬走了，应该没人的。我偷听了一会儿，然后翻墙进去，窗户没关，我就看到村长跟小艾的姑姑在那干个…”
张霖突然回想起自己上小学时的有几个夜晚。那时候父母在外打工常年不在，有几天爷爷在镇上医院住院，奶奶陪护，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几个晚上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他害怕，怕黑，怕鬼。但眼前的少年，怕的不是这些。他无法完全理解少年的心情，但似乎又隐约知道他在怕什么。
“从那以后，我时不时地去半夜去那儿，看到了他们三四次。后来我忍不住告诉了小艾，小艾死活不信，我就拍了视频给他看。”
“视频？你拍了视频？”
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我电脑里有。”
光头把少年的电脑拿过来，打开那个隐藏的文件夹后，把电脑转向少年。少年抬起头，看到自己隐秘的文件夹被打开后，有些惊讶，又有些愤怒，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年操纵鼠标，从数不清的文件夹中点开其中一个，然后像是指认赃物的犯人一般，低下头，再度沉默。
光头想要打开文件夹下的文件时，罗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打开。
“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小艾就是为了让她去看那个？”罗宋问。
少年点头。
“你为什么没有等到她到？”
“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
“然后你害怕就跑了？”
“恩。”
“你不是不怕鬼不怕黑吗？”
“我听到像是石头落地的声音，声音有些大，村长跟小艾姑姑也听到了，往窗户外看，我一紧张就跑了。”
询问结束，他们又留下少年一人在审讯室了。张霖最后一个走出来，在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看，房间才粉刷过，墙壁雪白，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没来得及写。灯光昏暗，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跟两把椅子，一把空着，一把上坐着少年，少年瘦弱的身体顶着一颗与身材不相称的头颅，头低着，深深地向下低，像是要低到土里，像是要把自己隐藏起来。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孤单的场景了，张霖想。
“怎么样，你相信那孩子说的话吗？”会议室里，罗宋问张霖。
张霖不假思索地点了头，对少年的相信，不只是基于事实的判断，更是因为他心里感性的那一部分在起作用。他觉得少年不可能在撒谎。
“宋哥，这孩子拍的视频里面，有一段是那姑娘死亡当晚凌晨两点十二分拍摄的，长度不到一分钟。”
光头说着电脑屏幕转向大家，视频是从窗口拍的，得益于月光明亮，房间里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简陋的房间里一张只铺了凉席的床上，男女正在交欢。他们各自黝黑的身体，被月光照得几近发亮。尽管只是侧脸，但张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刘家村的村长，对女人的辨认倒是花了一些时间，直到在视频的最后一秒，视频里的男女向镜头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张霖看清了女人的脸。
“啊。原来是她。”
“你认识？”光头问。
“恩。这个女的是镇中学的体育老师，叫刘来羽。在第一个死者家里的时候，也看到过她。”
“长得倒是挺不错，啧啧啧。”
“刘林智给死者打电话是两点十分，这段视频的录制时间是两点十二分，长度59秒，也就是说刘林智离开那里的时候是两点十三分左右。据刘林智邻居反应，两点十八分左右的时候，听到刘林智家大门开关的声音。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是在凌晨一点点到三点之间，既然两点十分还有过通话，说明那时候还活着。如果是刘林智杀了刘艾，那么是在两点十三分到两点十八分之间，或者两点十八分之后他又出去过。如果是前者，五分钟的时间，绝对来不及杀死一个人再把她挂到树上，”罗宋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但是刘林智手机的通话记录里，从两点二十开始，以三分钟左右间隔给刘艾打了十个电话，都未接通…”
“宋哥，我看了浏览器的浏览记录。这小子从两点半开始，浏览黄色网站一直到四点左右。”光头插话道。
“所以综合考虑看，这个刘林智没有作案时间咯？”罗宋问。
“恩。”光头点头，“你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死者刘艾来到偷情的地方，被两个偷情的人发现了，然后被勒死，又伪装成自杀？”
“你是说激情杀人？”罗宋问。
“是呀。”
“那你怎么解释遗书？”罗宋白了光头一眼。
“罗警官，”张霖突然想到什么，“我在推测伪造遗书的时候，曾经想过可能是死者的同学，因为接触到死者字迹的机会最多。但是不是还有其他可能？”
“你的意思是？”
“小艾的姑姑，是学校的老师。而且是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怎么啦？”光头有些不解。
“作为老师，在学校肯定能接触到死者的字迹。刘来羽应该是体校毕业的，分不清‘的地得’的用法应该很正常。”
“嘿。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分不清‘的地得’的人不在少数！”
“的确。不过就算死者不是老师，作为死者的亲属，接触字迹的机会也很大。”罗宋表示赞同。
“可动机呢？”光头问。
“之前我提到过在刘艾的QQ空间发现的两条状态，一条是‘没想到你真是这样的人！太恶心了！’，第二条是：‘要不要告诉他呢？纠结了好久。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啊！’。刚才刘林智说曾经告诉刘艾她姑姑偷情的事情，我在想，这两条说说里的‘她’，是不是指的刘艾的姑姑呢？”张霖说。
“去问下刘林智，他告诉刘艾这件事的时间，看时间吻不吻合！”
根据确认，刘林智告诉刘艾这件事的时间，是在第一条说说的两天前。张霖做了以下推测：刘艾在知道自己的姑姑偷情之后，找她谈过，‘没想到你真是这样的人’指的是刘艾从姑姑那里得到确认，但姑姑不思悔改，‘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要不要告诉他’，指的或许是刘艾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某个人。或许是她的姑父？于是刘艾的姑姑起了杀心，伪造了遗书。
但一切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在跟王所汇报过之后，村长跟刘艾姑姑刘来羽被传唤至派出所。
工作关系，张霖曾经跟刘来羽接触过几次，不管是对其外表还是直爽的性格都很有好感，也曾因对方已经结婚而深感遗憾。但此刻，在知晓了对方一些阴暗的秘密之后，面对她，他有一些不知所措。而死者刘艾的父亲也跟在身后走了进来，张霖有些意外。
“那小子招了？！”刘来强迫切地问道。
“没有，我们基本可以判断不是他干的。”
“哦…”刘来强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你胳膊怎么了？”罗宋突然问刘来羽。
张霖往刘来羽胳膊望去，左前臂的地方，包着医用绷带。
“哦，被家里的狗抓的。”
刘来羽低头看了看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张霖愣了片刻，扭头望向罗宋，罗宋也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