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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谋杀

离山越近,雾似乎也越发大了起来,能见度很低,前挡玻璃上一会儿便蒙上一层水汽,雨刮时不时就得开启。张霖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开着,在镇派出所两年多了,这条路也不过才走过三次。天才刚亮,况且这条路原本就人烟稀少,不太用担心会对向会有来车或来人,但两侧的深沟却马虎不得,尤其是在过弯道的时候。后背上的冷汗打湿了衣服,他斜了斜眼,副驾驶上的何家全正紧闭双眼,紧皱眉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因为宿醉而痛苦。但愿是后者,他心想。

昨晚有个老乡杀了条狗炖了,死活要请所里的兄弟们,美其名曰为何副所长,也就是副驾驶上的何家全接风。何家全都来了近半年了,接哪门子的风啊。何家全在酒场上充分发挥了拍马屁的才能,硬是以给自己接风的名义,把王所给喝开心了,还连累了其他兄弟也喝多了。没醉的,唯独张霖一个。或许这也是王所派他来的原因之一。但说实话,跟何家全共事,张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何家全原本是市局里的人,因故来到谷水镇派出所,虽说是个副所长,但实际上相当于被贬。至于原因,也有不同的版本。有的说是贪污受贿,有的说是生活作风问题,还有的说,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依张霖看,这些个理由何家全全都占了。相处半年多了,本事没怎么见着,架子倒不小。张霖还年轻,还没学会曲意逢迎,就像昨晚,何家全半是劝让半是命令,也没能让张霖喝下几杯。何家全对他有意见,张霖心里清楚,但他跟何大所长之间的梁子,怕是早在这之前就结下了。不过,他原本就没打算一直在这呆着,他原本想要去市刑警队的,来镇派出所,纯粹是无奈的选择。

凭着记忆,他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要到了。路边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浓重的雾里透出来,似乎在冲他招手。他在那人身边停下车,何家全也适时地睁开眼。

“是小张呀。”

他把窗玻璃完全摇下,刘家村村长那张略黑的国字脸便靠了上来,笑容带起了眼角的皱纹。

“村长。”他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这位是?”

“哦,这是我们何副所长。何所,这是刘家村村长。”

何家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开门下车,他也跟着下了车。村长从车头绕过去,从口袋里摸出包玉溪,抽出一根递给何家全。何家全摆了摆手拒绝了。村长又绕回来,把烟递给张霖,他接过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村长,听说你们村出了命案。怎么回事?”他问。

“嗨。真是害你们跑一趟,我本来想给王所打个电话,甭让你们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何家全皱着眉,不耐烦地问。

“何所长,我们村刘来强家闺女自杀了,本来都要拉到殡仪馆火化了。但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刘来强突然魔障了,说他闺女不是自杀的,是被人害的。不顾别人劝,硬是打了110。这不,害你们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村长脸上写满歉意。

“那到底是不是自杀啊?”他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自杀。上吊。遗书都有,还能有假?”

山里的雾似乎要大一些,他留意到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脚步有些异常,似乎左腿有残疾。随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脚步也快了起来,几乎是拖着一条腿跑到他们身旁。

“呀。警察终于来了。我有情况要汇报!”来人几乎是喊着说道。

村长回头看了看,阴下脸来,走上前去把他拦住。

“你来干什么?”

“来强家闺女不是被人害了嘛。我有线索要汇报!”

这个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满脸油光,眼皮肿胀,但眼神炽热,抑制不住的兴奋从双眼之中透出来。

“滚蛋!来强疯了,你也跟着疯?赶紧滚。”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哪都有你事儿。你还嫌给村子里添的麻烦不够?滚滚滚。”村长推搡着男人,男人脚步踉跄地后退几步,欲言又止,眼神中的光亮瞬间消失,转身,无奈地离开了,消失在雾中。

“何所长、小张,别听他瞎掰掰。我们村出了名的赖皮,大家躲都躲不及。”村长转过身,换了一副笑脸说道。

“先去现场看看吧。”何家全一脸的不耐烦,打开车门坐上去。

村长也跟着上了车,在村长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村头的一户人家门口,把车停在一颗歪脖子枣树下面。

太阳出来了,雾气渐渐散去,在残存的薄雾之中,他看到乌泱泱的人围在大门口。这两年里,像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不少,沉闷的农村生活之中,任何一件能称得上事故的事情,都能把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吸引过来。谁家的电瓶车被偷了、谁家闺女被人退亲了,甚至是谁家两口子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他看了看人群,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还没到学龄的孩子,老人们叽叽喳喳,孩子们打打闹闹,零零散散有几个正值壮年的男女,以及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兴奋地看着。

“你怎么也来了?”

村长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面前站住脚,冷着脸问。他认识这个男孩,是村长的儿子。

“来看看嘛。”男孩笑着回答,看到张霖后,跟他打了个招呼,“张哥你来啦。”

张霖笑着点了点头。

“赶紧回家!”村长命令道。

人群自然而然地给书记以及警察组成的队伍让开一条通道,他们穿过人群,走进了院子。

一个男人正蹲在院子中央抽烟,看到他们走进来后赶忙起身迎了上来。

“警察同志,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一定得抓住害我女儿的凶手,她才十三岁啊。一定得帮帮我!”男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伸手想要抓张霖的胳膊。他向后退了一步,村长赶忙把男人隔开了。

“来强,冷静点。”

“冷静?怎么冷静?我闺女是被人杀的!”

村长回过头,无奈地冲他们笑了笑。

“尸体在哪?”何家全问。

“在东屋。”村长说着向东侧的房间走去,他们跟在身后。院子里其他的人都站着没动,他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熟人,是镇中学的老师,打过几次交道,他冲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当做是打招呼。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正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他。

一走进房间他就打了个寒颤。房间装了空调,温度想必打得极低。光线昏暗,勉强能看出床上躺着的人的形状。灯突然亮起,床上的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这是他的第一印象。头发披散开,但梳的整整齐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刚刚遮住膝盖,光着脚,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的纱巾。

“怎么死的?”何家全的语气跟这个房间的温度一样冰冷。

“上吊。”村长说。

“不,不是上吊!”男人激动地反驳。

“来强!”村长呵斥。

“有什么证据?”他问道。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他看了看,内容不长,字体清秀。看过之后他把纸递给何家全。

“这算哪门子证据?”何家全皱着眉问。

“警察同志,这,”男人又激动起来,“这不是我女儿写的!”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女儿写的?这不是你女儿的字迹吗?”

“看、看上去像是我女儿的字迹,但不是我女儿写的!”男人说着快步走到何家全跟前,手在那张纸上指着,“您看这个地方,还有这个地方。”

何家全皱着眉,满脸疑惑。

张霖从何家全手里把纸拿过来,男人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跟同样的话。他跟何家全同样疑惑。

“我女儿,从上小学语文就很好。上三年级的时候就能很准确地使用‘的地得’了,我记得有一次她很骄傲地跟我说,老师夸她了,写作文,整个班里就她一个人都用对了。”说到这里,男人又哽咽了起来。

“我们出去说吧。”村长说道。

一行人迫不及待地从冷窖般的房间里退出。站在太阳底下后,他长长地呼了口气。

“仅凭这个就判断是他杀,太武断了吧?”他说。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女儿会自杀,她性格开朗,怎么会想不开??”男人决绝地说道。

“来强。你一年才在家几天?跟你闺女在一起的日子又有几天?”村长忍不住开口说。男人沉默了,脸上写满了自责。“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根本不跟大人说。我家那小子,我倒是天天能见到他,可照样说不了几句话。”

男人长久地沉默,大家仿佛配合一般不再开口,希望男人能在这片沉默之中回心转意,不再固执坚持。但那种决绝的表情在半支烟的时间之后又回来了。

“我是不怎么在家。都是我爸妈带,但是你问问我妈…”说到这男人顿了顿,“问问我爸。我女儿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男人说完扭头看向院子的一个角落,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沉默地蹲在那里,低着头,一支烟夹在手中。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转向了他,抬头看了看,但他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低下了头。

何家全又有些不耐烦起来,向后撤了撤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中华,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张霖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开口道,

“我能再去看看尸…”说到这他停了停,“看看女孩儿吗?”

女孩儿的父亲点了点头,张霖一个人走进了那个冰冷的房间。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人,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年轻的尸体。他见过更年轻的,似乎每年暑假,起码在他来之后的两个暑假里,镇上都会有儿童溺水身亡。比起那些肿胀甚至腐烂的尸体,此刻眼前的场景,要好得多。女孩儿很漂亮,张霖感到惋惜,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动作轻柔地解开女孩儿脖子上的纱巾,手指接触到女孩儿的皮肤时,他觉得似乎比房间的温度都要冰冷。女孩儿白皙的脖颈上,两道勒痕赫然入目,仿佛两条邪恶的毒蛇。他皱了皱眉。尽管开了灯,但光线还不够亮,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光线的照耀下,看得出两条勒痕一深一浅。另外,在脖子的上方,靠近下颌的地方,几条抓痕清晰可见。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又看了看女儿的指甲,似乎被修剪过,看不出什么。他站起身,收起手机,抱臂沉思。片刻之后,他再次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从头开始,又仔细看了一遍。除了脖子上的痕迹之外,双脚脚后跟处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他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何家全正皱着眉听村长讲着什么。张霖走过去,低声说,

“何所…”

正要继续说,他扭头看了看村长。村长识趣地走开。

“何所。我觉得,可能真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何家全不可思议地看了张霖一眼,似乎完全没想到张霖会这么说。

“你发现什么了?”

“脖子上有两天勒痕,一深一浅,我怀疑,是被人勒死之后伪装成自杀。还有……”

张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何家全眉头越皱越紧。

“你又不是搞刑侦的,你说的这些,靠得住吗?”

张霖哑然。

“我们镇可是市治安模范镇。要真定性为命案,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影响吗?”

张霖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怒火。一条人命面前,先想到的竟然是荣誉?!

“我当然没法判断是他杀。但至少得上报上去,由专业人士来判断。”他在专业人士四个字上加强了语气。

何家全快步走进存放着女孩儿尸体的房间,不到两分钟便走了出来,掏出一根烟点上,一直到吸完都没再说一句话。随后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掏出手机。

“王所。”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何家全立马换了一副语气,连表情都大不一样了,在满脸的褶子上堆出笑容。随后压低了声音,往没人的地方走了去。

电话打了足足有两支烟的工夫。挂掉电话之后,他终于走了回来,换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宣布圣谕般字正腔圆地说道:

“这件事,我们得上报市局。”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而在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仿佛鲨鱼嗅到了血的味道,兴奋起来,拼命地向前挤。

“何所长,”村长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这,这真是他杀啊?”

“什么就真是他杀?我女儿本来就不是自杀!”刘来强激动起来。

“何所长,这可不是小事儿。你们可不要受他影响啊?”村长指着刘来强说道。

何家全皱起眉,又有些不耐烦,抬起双手,手掌朝下压,示意对方安静。

“我可没说是他杀,我们也只是怀疑。所以我们必须得上报市里。”

这时何家全的手机又响了,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是王所的电话。何家全几乎没有说话,认真聆听着电话那头的指示。挂断电话后,他指了指放置尸体的房间,“今天市里的法医抽不出人手,要明天才能到。因此,接下来要做的,第一,先把尸体运到镇殡仪馆。这里不是保存尸体的地方,起码在法医来之前,尸体得保存完好。第二,保护好现场,不能再遭到进一步破坏。村长,这两件事就交给你安排了。说到现场,”说到这他转身指了指围在大门的人群,“首先得让这些人各回各家。”

“好好好。”村长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随后走向大门口,“走走走,都滚蛋,没活干了吗都?”

张霖突然对何家全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半年多来,似乎第一次看到何家全办正事。他突然想到,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跟品格并不一定成正比。走到何家全面前,低声道:

“何所,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调查起来?”

“调查?调查什么?”

“现场啊。”

“我说小张啊,是不是他杀都还没确定下来。调查什么?再者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吗?你有这能力吗?这是刑警队的活儿懂吗?你是什么?一个派出所警员而已。说得好听叫调查,说得难听,是破坏现场!在结论出来前,不要擅自行动!”何家全说完要转身,转到一半又转回来,“最后这句,可是王所的原话!”

村长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大门口围观的乡亲们散去,大家依依不舍地离去,但还是有好事者在不远处若即若离。随后联系殡仪馆派车把尸体拉走,又把院子里的人,连同院子的主人也都统统赶出去之后,村长把铁大门锁上,钥匙收进口袋。一切妥当后,时间不过才中午十一点半。

雾气早已被太阳驱散得一干二净,张霖站在那棵曾悬挂着一个女孩儿的歪脖子枣树下吸烟,心里想着那个死去的女孩儿。他没专业学过刑侦,但各类专业书籍看过不少,依他的判断,女孩儿被杀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他从警以来,还没有碰到过一起真正的命案,他有些不合时宜地兴奋起来。他抬起头打量了下四周,确认自己明显表露在脸上的兴奋,没有被别人看到。

何家全正站在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下,皱着眉吸烟,眼睛望向地面。村长走到他面前,

“何所长,按照你的指示都安排好了。”

“都好了?”何家全抬头看了看村长。

“都好了。”

何家全没再言语,掏出手机向一边走开,张霖从他的表情上判断是他应该是给王所在打电话。

电话打完后,何家全走了回来,冲张霖招招手,

“王所说在法医尸检定性之前先不要有行动,让我们先撤回去。”

“何所长,吃过午饭再走吧。”村长挽留道。

何家全摆了摆手,往车所在的方向走去。村长紧步追了上去。

“饭菜我都已经让老婆准备好了,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山里的野味,让何所长尝尝鲜。”

何家全脚步停了下来。

“几点了?”何家全装模作样地问道。

“十二点多了,时间不早了。”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走吧。”

一进村长家大门,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张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昨晚才吃过狗肉,今天原本他只想吃点清淡的,但问到这味道依然食指大动。走进正屋,偌大的圆桌上摆了大大小小的盆子跟盘子,圆桌正中的位置还空着。一眼望上去,竟然没有一样是常见的菜。真的如村长所说,都是些山里的野味。村长让何家全坐了上座,招呼着张霖随便坐。张霖一屁股在离何家全最远的位置上坐下。

村长的老婆这时候从侧屋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地捧着一个不小的砂锅走了进来。张霖半年多前见过村长老婆一次,但这次看上去竟老了许多,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砂锅放置在圆桌最中间的位置上后,她掀开锅盖,浓重的肉香夹着热气扑鼻而来。张霖注意到何家全的眼睛都直了。

“野生狍子,前两天村民在山上…”说到这顿了顿,“在山上无意间捡到的。”

张霖知道村长心里忌惮,这野生狍子可是国家保护动物。但何家全才不顾这些,眼看着忍不住要动筷子。

“酒。”

村长吩咐老婆。

不一会儿村长老婆拿了一瓶谷水大曲过来放到桌上。村长斜了老婆一眼,

“怎么拿这酒?没看到是何所长来了吗?把我那瓶五粮液拿出来。”

村长老婆站着没动,阴郁地看着村长。

“没事没事,这酒就挺好的。”张霖为了缓和气氛,伸手将那瓶谷水大曲拿了过来,拆开外包装盒,正要拧开瓶盖时,被村长一把抢了过去。

“不行不行,今天可不能让你们喝这么便宜的酒。”村长说着把酒瓶塞回纸盒,然后伸手递给老婆,命令道:“快,换酒!”

村长老婆不情愿地转身回了里屋,两分钟后将一个瓶子咚地放到饭桌上。张霖望去,一瓶茅台酒。

“你!”村长涨红了脸,“这瓶是开过的。不是说让你拿五粮液的吗?!”

“没找着!家里除了那瓶谷水大曲,就只有这个了!”村长老婆冷冷地说了一句后转身走了出去。

村长讪讪地看了看何家全,

“她最近晚上老是失眠,睡不好觉,情绪不好。您别介意。我去换瓶酒。”

“这酒就行!开吃吧!”一旁的何家全冷眼看了半天,垂涎于一桌子的野味下不了口,终于忍不住了。

“何所长,这酒开过,我喝了一半了都。”

“大中午的,而且我这还属于工作时间,只能小酌,凑合凑合就行了。”何家全盯着书记手里的茅台说道。

张霖在村长脸上看到一丝不舍,愣了片刻之后,像是终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似地,拧开瓶盖。酒香四溢,张霖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但村长要给他斟酒时,他阻止了。

“我还要开车,不能喝。”

“少喝一点没问题啦。”村长劝道。

“不行不行。”张霖实在是忌惮那些山路。

村长没再劝,似乎很乐意接受张霖不喝这一事实。何家全早已迫不及待地下筷子了。

野味很鲜,无疑比昨晚吃的狗肉要好得多,张霖是个并不太在意吃的人,嘴里咀嚼着那些很多都是第一次吃到的野味,心里却想着,很多人为了吃一口野味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也不过如此嘛,但转念一想,人总在某些地方有着自己的欲念,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就有各式各样的欲念。

三人沉默地吃着,村长为了调动氛围,主动讲起了死去女孩家里的情况。

“要说来强命也真是苦啊,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好不容易考了个大学,那会儿也是很风光,但毕业后却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还是干了装修,靠力气吃饭。好歹在城里算是立住了脚,娶了老婆,生了小艾,可是好日子没过两年,老婆得病死了。孩子没人带,扔给爹娘,好不容易拉扯这么大了,结果竟然…那闺女,跟我家那小子一般大。唉…”

张霖没说话,何家全也只是顾着吃,不时地抿一口杯里的酒。张霖觉得气氛压抑,借口上厕所去了院子。

抽了两根烟,又磨蹭了好一会儿后,张霖正打算回屋的时候,村长的儿子刘天一从外面跑进院子,看到张霖后停下了脚。

“张哥。”刘天一熟络地打着招呼。

张霖点了点头。但刘天一来到张霖身边,欲言又止。

“张哥…小艾,真的是被人杀的吗?”

“现在还不确定。你问这干什么?”

“就打听打听。”

刘天一没再说话,沉默地站在张霖身边。过了一会儿,张霖扭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眼里噙满了泪水。

“你们关系很好?”

“我跟小艾从小就是同学。”

张霖没再说话。刘天一情绪稳定下来后,凑到张霖身边,

“张哥,来根烟。”

张霖上下看了看刘天一,

“你小子,才多大就抽烟?”

“嘿嘿。偶尔抽抽嘛。”

“不行不行,被你爸妈发现了不得骂我。”

“放心好啦,我爸喝起酒来什么都不管,我妈去城里我姐那拿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张霖笑了笑,其实话说回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偷着抽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儿,他也是上初中时学会的抽烟,此刻又怎么好意思板起脸来教训别人?他抽出一根烟,递给刘天一。刘天一抽烟的姿势看上去不甚熟练,但也看得出不是第一次抽。一根烟吸毕,他冲张霖眨了眨眼,偷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抱了个篮球,跟张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后跑了出去。张霖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回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最好的青春岁月。但有个姑娘在这样的年纪里死去了,想到这,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回到屋子时,他发现比起他出去那会儿,氛围已经变了许多,屋子里烟雾缭绕,茅台已经见底,一瓶新打开的五粮液放在桌子上,两个男人脸色通红。

“何所长,您孩子…”村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在国外留学。儿大不由爹啊!”何家全不再是冷冰冰的语气。

“呵!厉害。”村长竖起大拇指,“我家闺女早就嫁出去了,外孙子都一岁啦。我那小子,够呛能像您孩子一样出国,不过成绩还说不过去,就是偏科,估计是遗传,哈哈。我上学那会儿,偏科偏得更厉害,差点考上大学,要不然也不会窝在这个穷村子里。”

“老刘啊,”何家全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别看你们这个村子穷,可是资源丰富啊。你看,”何家全指了指满桌子的菜,“这一桌子野味,放在城里,起码好几千啊。别再守着以前的想法,靠种地吃饭,要发展旅游,这才是以后的发展趋势。”

“不愧是何所长,这眼光就是放得长远…”

张霖默默地坐着,听着两个老男人胡吹海侃,时不时地夹口菜。已经是下午,这顿饭看上去毫无要结束的迹象,他的思绪不觉又回到了那个死去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被杀的可能性极大,而这座村子又相对闭塞,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村里的人,但在法医给出明确结论前又不能有所行动,想到这他不免焦躁了起来。这是他面对的第一件凶杀案,如果被定性为他杀,那么处理权也将会移交市刑警队。虽然他一直想进市刑警队,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跟刑警队的人打过交道,这或许会是个好机会!想到这,他有些兴奋了起来。同时他有想到刚才关于欲念的想法,或许自己要进刑警队的心,也是各种各样欲念的一种吧。

下午四点,这顿漫长的午餐终于以两个老男人醉倒而告终。村长老婆不在,张霖安顿好村长后,又艰难地搀扶着何家全上了车,回了镇里。把何家全送回家后,他去了派出所,跟王所报告,王所下了指示,让他明天一早在派出所等候市里来的法医。随后他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舍。虽说是宿舍,但所里除了何家全之外都是本地人,何家全又独自居住,实际上也只有张霖一个人住。张霖打了盆凉水,赤裸裸地在院子里洗了个凉水澡,没有吃晚饭就上床了。

月色明亮,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张霖枕着手臂横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却难以入睡。今天是满月,最近一段时间月色都如今天一般,他想象着两天前的晚上,在那个山村里,在这样的月光下,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被人用绳子勒住了脖子,姑娘拼命地用手抓那根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指甲在脖子上划出斑斑血迹。身子斜着,双脚脚后跟拼命地登地,鞋子被蹬掉了,脚后跟被磨破了,但却终究抵不过那人的力气,窒息而死,然后被吊在那棵歪脖子枣树上。在这样的月色中,他的想象无比清晰,仿佛发生在眼前。而那罪恶也仿佛穿越了两天的时间、穿过了遥远的距离,从那个村子蔓延到了自己所在的这座院子里。一阵风从大敞的窗口吹进,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拉过毯子盖在身上,侧过身,许久之后才艰难地睡去。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在梦里拼命追一个似乎罪大恶极之人,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铃声把他从梦里的焦虑中解救出来,听到对方的话之后,他猛地坐起身,瞬间清醒了起来。

刘家村,又死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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