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青葱岁月。
刘青山从苏州考到南京,进入了一所有名的学府学建筑。同宿舍的共有四个人,除了他,周海和莫怀礼,还有一位叫侯大庆的,因为姓侯,长得又瘦,大家都叫他猴子。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学校,床上贴有各自的姓名,于是各自占好自己的床位,然后去报到,交押金领了凳子以及其他的学习用具。然后是体检,一天下来,相互之间也就熟了。
他们来得早,离正式开学还有三天。本来打算第二天去游玄武湖,不料指导员说,明天还有新生来,人手不够,让他们四个去接新生。几个人很不情愿,这种活儿应该是高年级的师兄们的事,他们刚来,对学校的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这事恐怕做不好。不料周海却说:“去啊,知道师兄们为什么那积极地去接新生吗?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漂亮的小师妹,万一碰上了就是抢占了先机,这种故事在各个学校多了去了。”三人愣愣地看着,齐声说:“去!”
第二天忙活一天,拖着扛着各式各样的行李和背包,从大门口到宿舍来来回回几十趟,骨头都累散架了。一天下来,美女没有碰到,歪瓜裂枣倒是不少。四人筋疲力尽,靠在树下休息,就等着开饭时间一到就撤了。
三人这时就恶狠狠地盯着周海,道:“美女呢?”周海支支吾吾地说:“没准儿咱们正好送人的时候错过了。”刘青山道:“错你个头,害我们累了一天,晚上你请客。”正说着,忽见三个人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一回头,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低头在桌子上签到。周海、莫怀礼、侯大庆一人抢了一个行李箱。刘青山晚了一步,只好去抢女孩的双肩背包。女孩抬起头来,一边说谢谢,一边说这双肩包自己能背,一张清秀的笑脸看得四人目瞪口呆。三人对刘青山道:“你先回去吧,有我们就行了。”刘青山不甘心,坚持要帮女孩背包,女孩笑了笑,竟给他了。刘青山这下得了意,周海他们三人背着沉重的箱子,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只有刘青山,轻松得边走边和女孩聊天。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
“我叫柳菲,建筑系的。”
“原来和我们是一个系的,没准还是一个班的呢!柳菲,柳絮芳菲,这名字好!”
“还以为你们是高年级的呢,怎么新生也被抓了壮丁了?对了,你呢,叫什么?”
“刘青山。”刘青山故意只说三个字,其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哦,留得青山在,这更好记了!”
周海累得呼哧呼哧,脸胀得通红,这时也不忘插过话来说:“我叫周海!柳菲,你是不是把家也搬来了,这箱子这么沉!”
柳菲惊讶地看着周海,道:“你不行了,快歇会儿吧!刘青山,你去帮他一把吧,背包给我。”
刘青山哪里肯,道:“他没事的,搬得动。”
周海恶狠狠地瞪了刘青山一眼,一边对柳菲强颜欢笑:“没事,我搬得动。”
四人将柳菲送到宿舍安顿好了,刘青山说:“食堂开饭了,要不先一起去吃饭吧,晚了就没饭了。”柳菲道:“不用了,我带了零食,你们快去吃吧,谢谢你们!”
晚上借着向指导员汇报的时机,四人趁机向指导员要了班级花名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叫柳菲的,大失所望。回到宿舍,侯大庆说:“别做梦了,你们三个都追一个,没戏!”三人同时道:“那就先排除你,少一个算一个!”
接下来的两天,大家没事就在校园里游荡,四人各怀心思,却再也没能见到柳菲的身影。刘青山感觉那天就像做了一个梦,于是盼着快点开课,同一个系里的大课都是在一起上的,没准在教室里能碰到柳菲。
正式开学的日子到了,课却还是没有开,学校安排了军训。据说这是一位老人定下的规矩,新生开学军训两周。因为几年前有些不懂事的学生闹了事,惹了祸,和当兵的打了架,虽然打输了,但老人认为学生不对,如果经过军事训练,学生就会乖多了,以后就不会和当兵的打架了。刘青山的希望又落了空,于是对这个军训厌恶透顶,心想凭什么前辈的过错要后辈来承担。更要命的是,军训时男生和女生是分开的,这下连柳菲的影子也见不着了。
第一天军训就极其无聊,反复地练习齐步走、正步走。刘青山小声跟周海说,打仗要是这么整齐划一地走,岂不是被敌人当活靶子,一挺机枪就全突突了!他这话刚一出来,就被教官踢了一脚,大腿根被踢得紫了一块,要不是他躲得及时,估计连命根子也没了。
刘青山从地上爬起来,拣了块砖头准备去拍教官的脑袋,周海一把拦住,说:“你不要命了,他们有枪!”
教官一声冷笑,摘了帽子,道:“我以为你读书读傻了,竟然还能打架,你来呀!”
刘青山看清了教官的脸,道:“是你?”
那教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青山的初中同学,从小就学习不好,成天打架斗殴,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高考前听说他去当兵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陈子良,你也就是一新兵蛋子,别以为到这里就真的成教官了,大家叫你连长你还真把自己当连长了?”刘青山扔了砖头。
陈子良又戴上了帽子,道:“从小到大,你一直是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因为你,我们都是不成器的孩子。今天我倒要看看,谁不成器?你读了书有什么用,连个正步都走不好。”
“我读书是用来走正步的?你个猪脑子!”
“所以国家要让你们军训,就是要磨磨你们的性子,让你们知道当兵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去解一道微积分的题试试,看看读书苦不苦,哪个更容易?”
陈子良搬来了指导员,要求处罚刘青山。指导员想和稀泥,问刘青山:“要不要上医务室去看看?”周海忙道:“要,要,我送他去。”
周海架着刘青山去医务室,道:“这当兵的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呀,下手——不,下脚这么狠?”
刘青山道:“小时候学习不好,经常被他爸爸打。狗日的,这账怎么记我头上了,我又没打他!不行,今天这事没完,这仇一定要报,你得帮我——哎哟,慢点!”
军训并不顺利,接二连三的总有学生晕倒,学校怕出事故,与部队协调,希望宽松些。陈子良听说后,呵呵一笑:“就靠这些豆芽菜,将来怎么建设祖国?”
陈子良每晚十点左右会到学生宿舍检查,看学生们是否都上床睡觉,大学生被当成了小学生一样。检查完就寝情况后,他会穿过校园的一片小树林,出大门坐车回队里。刘青山与周海、莫怀礼计划好了,先假装上床睡觉,等陈子良检查完了,三人再偷偷溜出来埋伏在小树林里,这时留在宿舍里的侯大庆就把门反锁了,以防万一陈子良又返回来复查。陈子良毫无防备,这天晚上,检查完宿舍,果然又抄捷径从宿舍前那片小树林穿过,当他走到中间的时候,刘青山迅速从一棵树后冲出,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套在他脑袋上。三人一顿拳打脚踢之后,绝尘而去。
第二天,陈教官鼻青脸肿地来军训,指导员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陈子良说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说那个刘青山不好好训练,每每与教官作对,影响训练进度,希望学校给他处分。指导员翻看过学生的成绩单,知道刘青山的高考成绩是全班最高的,就说处分不合适,那会记入学生的档案,影响他的一生,不如派个表现好的学生来做他的思想工作吧。
刘青山不服气,跟指导员说,他和陈子良早就认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结了梁子,陈教官这是公报私仇。指导员说,你去吧,这样就不用见他了。
刘青山还想坚持说自己没有过错,但当他见到那位被派来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同学时,他立即妥协了。
那位同学就是柳菲。
女生的军训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有身体不适的,有当场晕倒的,有生病住院的。柳菲是唯一一个坚持下来没有任何差错的,系里派她来教育刘青山,一个女生都可以做到的事,男生更应该做到。
柳菲也没想到怎么还有这种任务,她正担心再下去还能不能坚持住,更没想到需要她来做工作的是刘青山。
“怎么是你?莫不是上天安排,你帮过我一次,这回又让我帮你一次?”
“是啊,怎么是你!”刘青山激动得傻笑,“对了,你在哪个班?”
“我是二班的,你呢?”
“我是一班,难怪……”
“难怪什么?”柳菲问。
刘青山忙说:“没什么!”
柳菲暗笑。
剩下的时间,两人天天在一起,说是做思想工作,实际是在海阔天空地聊天。就这样,虽然还没有开课,两人已经很熟悉了。刘青山这时巴不得军训永远进行下去,不要结束。可偏偏,以前觉得很漫长的军训很快就结束了。陈子良离开学校之前竟然落了泪,说舍不得。刘青山说他那是鳄鱼的眼泪,想他整天把学生当猴踢当然舍不得,回到部队该被真正的连长当猴踢了。但陈子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他有些诧异了。班里有个海南的同学,一向穿得很单薄,眼看已经进入秋天,气温越来越低,别的同学都换了褥子了,他却仍是睡凉席。陈子良竟给那同学买了一床褥子。周海道:“你看,他心肠还是很好的!”刘青山说:“好个屁,他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海南人大冬天也习惯睡凉席,睡褥子会上火的。他们还不穿袜子呢,他怎么不送人家几双袜子?”后来,几个班由教官带队举行篮球比赛,陈子良球技超群,帮班里夺了冠军。周海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和陈子良称兄道弟了。刘青山骂他是叛徒。再后来,陈子良跟刘青山说:“哥,我明天要回家一趟,你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去的吗?有句话也成!”刘青山愣了一下,道:“谁是你哥?滚!”陈子良敬了个军礼,走了。
一个周日的下午,三人沿着田径场边上的台阶闲走,远远地看见柳菲朝这面走来,手里吃力地抱着一撂书。周海兴奋地说:“快看,这不是开学那天那个小美女吗?”莫怀礼也睁大了眼睛,道:“还真是!谁有胆子上去打个招呼?”刘青山径直走过去,接过柳菲的书,道:“我帮你,去哪儿?”柳菲说回宿舍。两人就说笑着朝女生宿舍走去。
周海和莫怀礼不明就里,看得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一连几天,周海和莫怀礼都不理刘青山,两人常结伴去吃饭,上晚自习。刘青山莫名其妙,主动搭讪他们也爱理不理的。侯大庆点拨道:“你抢走了大众情人,犯了众怒了!”
没多久,系里就传开了,说刘青山和柳菲谈恋爱了,两人经常成双成对,晚自习也常在一起。刘青山也发现周围男生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了。他向侯大庆抱怨道:“天地良心,我连她手都没摸过,怎么就谈恋了?”侯大庆道:“那就好,你昨天没听见政治老师说吗,不要搞什么谈恋爱这些歪门邪道,学习要紧。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刘青山承认对柳菲有意思,但对这个“歪门邪道”的说法很不理解,道:“谈恋爱就歪门邪道了,她不谈恋爱怎么结的婚?”
侯大庆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没有谈过恋爱。”
刘青山不信,道:“你怎么知道?”
“组织安排结婚,懂吗?”
“不懂,组织是谁?”
侯大庆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口气:“以后你会懂的。不过我支持你,美女谁不喜欢?说什么红颜祸水啊,那都是酸葡萄心理!”
刘青山握着侯大庆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理解万岁啊!”
后来,周海和莫怀礼慢慢就释怀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得知,刘青山和柳菲竟然是同乡,同样来自苏州,而且两家离得还很近。即使没有那天去迎接新生的偶遇,他们也会在老乡会上相识。看来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别人是抢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