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刘青山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不动了,颖儿站在门口,与他对视着,眼里闪动着惊奇,也许还有些许期盼。
刘青山忙站起身来,道:“周海有事刚出门,有个客户急着要把合同订下来,说是谈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谈合同,明摆着就是想吃喝一顿呗,这……”
“你怎么在这儿?”颖儿打断了他的话。
“啊——”刘青山想了一下,人一旦有心撒谎,连正常的话说起来也不那么痛快了——“我闲着没事,过来喝茶聊天。”
颖儿在他对面坐下,刘青山忙给他倒了一杯茶。颖儿抿了一口,道:“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老婆不管?”
刘青山沉吟了一下,道:“她住娘家,已经很久不回来了,我一个孤魂野鬼,自在得很。”
颖儿倒也直爽,道:“听阿海说过,你们在闹离婚?”
刘青山不想谈离婚的事,只是点了点头,笑道:“你今天是来查岗的吧?”
颖儿淡淡一笑,道:“我本来是要去机场,想让周海送我一下,没料想他有事。要不你帮个忙,送我一趟?我有急事要回深圳一趟,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如果把车放在机场的停车场,时间太长,停车费太贵了,这会儿又赶上下班高峰,出租车也不好打,只好麻烦你了!”
又是一个去机场,刘青山真怀疑她们是不是约好的,而且还都让自己无意中撞上了。他本想拒绝,忽然心怀侥幸地想也许在机场能碰到苏媚,如果碰到,一定要问清楚她去美国干什么,多久回来。
“送倒是没问题,只是我的车技太差。”
颖儿脸露笑意,道:“这没关系,谁不是从新手过来的,开几次就熟了。”
“这样吧,去的时候你开,回来的时候我自己开回来。”刘青山怕自己的车速耽误了上飞机。
颖儿不解:“为什么,你多开一会儿不是学得更快吗?我正好可以教教你呀。”
刘青山摇摇头,道:“本来新手开车就够紧张的,旁边再坐一大美女,这手脚就更不听使唤了。”
颖儿嫣然一笑,道:“你也学会了油腔滑调!那就这样吧,去的时候我开,回来你开。”
刘青山表示同意,说:“那赶紧吧,别误了飞机。”
颖儿开的是一辆深红色的凯美瑞,车内简洁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颖儿边开车边道:“你到底决定了没有,去不去阿海的公司?”
“不去了,不好意思,让你们失忘了。”刘青山抱歉地说。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我觉得你不去更好,跟着阿海干,除了沾一身铜臭味,什么好也学不到。”
“铜臭——”刘青山伸了伸懒腰,往座椅上一靠——“这年头,铜臭味总比穷酸味好啊!”
颖儿不以为然:“穷没什么要紧,酸就不好了。”
刘青山表示认可,道:“对了,你呢,到北京有什么打算?”
“我啊——”颖儿淡淡一笑,回看了刘青山一眼——“你觉得呢,我做什么好?”
刘青山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当老师,为人师表的那种,或者去搞艺术,比如演奏个乐器什么的。总之,做生意糟践了你的气质。”
颖儿问道:“你真这么想?”
刘青山点头说是,于是颖儿说:“当老师不可能了,学校的大门不是想进就进,艺术也需要天赋,还要从小培养。我还是现实点吧,现在准备去一家外贸公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跟老外打交道简单,他们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总之呢,我不会再单干了,单干太操心,人都老得快,钱是永远挣不完的,够花就行。说来说去,咱俩好像正好反着了,你呢,一门心思往前冲,而我,却在打退堂鼓,想安定下来。不过这样也对,你是男人嘛,就得拼命往前冲,我是女人,要学会善待自己。”说完呵呵一笑。
很快就到了机场,刘青山一边帮颖儿搬运行李,一边左顾右盼,希望在来往纷乱的人群中能瞥见苏媚。颖儿似乎有些察觉,问:“你在找什么?”刘青山忙掩饰道:“没找什么,今天人很多啊。”
颖儿办完了登机手续,一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道:“你也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们在这里凑合吃点?”
刘青山心想,苏媚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此时恐怕已经飞出了中国,不可能在机场碰到了,于是对颖儿说:“好啊。”
机场里也没什么可吃的,两人各要了一份快餐,吃得毫无兴致。颖儿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刘青山道:“有事?”颖儿点点头,道:“要不等我回来找赵月谈谈,毕竟女人跟女人容易沟通。”
“不用!”
“真的不用?”
“真的,谢谢你的好意!”刘青山很肯定地说,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那我就不瞎掺和了,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
刘青山无奈地笑了笑:“但愿吧!”
吃完饭,颖儿把车钥匙交给刘青山,说:“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回去慢点开。”刘青山点点头,目送她过了安检。
回到停车场找车,忽然眼前闪现出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静静地停在一个角落,正是苏媚的车。刘青山怔怔地看着,心里沸腾起来,迟疑了一会儿,放步走了过去,车内空空如也,一阵惆怅。
正在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周海打来的:“你在哪儿呢?”
刘青山道:“在机场呢!”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又道:“你一会儿回家吗?我把车给你送过去。”
周海脑子一机灵,如果这车停在楼下,老婆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判断,于是道:“我有车用,这车你就先用着吧,等颖儿回来自然会找你要的。”
顿了顿,周海压底了嗓子:“她有没有问我昨晚干什么去了?”
刘青山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周海有点不信。
“应该没有。”刘青山道。
“那就好!”电话那头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刘青山钻进驾驶座,发觉车里的香味更浓了,却找不出香味是从哪里发出的,心想周海真是脑子进水了,家里守着这么个貌若天仙的老婆不好好珍惜,偏要外面去找那些歪瓜裂枣,有道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一路紧张而又小心地开着,二十分种的路程用了一个小时,最后竟然顺利到家。刚一开门,吓了一跳,赵月在家,拉着一张死人脸。
刘青山记不清他们冷战多久了,赵月今天来,按她一贯的风格,必然是有她认为非亲临现场不能解决的重要事情。今天忙碌了一天,刘青山不想跟她吵架,忙找出离婚协议书递给她,道:“我已经签好字了,本来打算这两天给你送过去,没想到你来了,正好。”
赵月仿佛不是为离婚协议书而来,鼻子深吸两口气,道:“什么味儿?”
刘青山一愣,也皱皱鼻子四下里嗅,最后目标落在自己身上:“哦,好像是车里的香水味。”
“不对!”赵月仔细分辨着,“这是女人的香水味!”
新手开车太费精力,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倦意也很快上来了,刘青山困得眼皮直打架,对赵月那种一以贯之的福尔摩斯精神毫无兴致,道:“是,就是吧,我要睡觉了。”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顺手将协议书搁到桌上。
这个哈欠显然激怒了赵月,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刘青山,你不是人!”
刘青山吓了一跳,睡意也没了,道:“你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赵月仍是一幅怒不可遏的样子:“你说,你身上的香水味是哪儿来的?又跟哪个野女人鬼混去了。”
刘青山恨不得撞墙以示自己的清白:“不是跟你说了吗,是车里的,是颖儿的车,我开回来了,香水味就沾到我身上了。”
“颖儿——”赵月冷笑两声,“你这个禽兽,连兄弟的老婆都不放过!”
刘青山脑袋“嗡”的一下,火苗直往上窜,道:“说什么呢你,注意分寸啊!”
赵月感觉刺到了刘青山的痛处,有一种致人于死地的快感,于是再接再厉:“我说错了吗?你和周海不是兄弟吗?颖儿不是口口声声称我为姐妹吗?现在呢,两个狗男女背地里勾搭到一块了,算什么?禽兽不如!”
“啪!”刘青山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赵月的脸上。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连楼下汽车走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月捂着脸,缓缓地直起身来,拎了包,跑出了门外。
本来,她今天不是想来跟刘青山吵架的,而是来缓和两人关系的。晚饭的时候,她听赵旺德说,刘青山已经当上主任了,而且是局里领导钦点的。原以为这个万劫不复的刘青山永无出头之日了,自己总不能跟他这么熬一辈子吧,不料世事难测,咸鱼还有翻身的时候,而且翻得这么快。既然上面有人,这来头还不小,往后的前程还真是不可限量。赵月想着只要刘青山有出人头地的这一天,这日子就可以好好过下去。至于刘青山其他的毛病,都可以忍一忍。当然,像苏媚这种专门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一定要想办法清理掉。
刘青山不知道赵月的用意,而且他也没忘记那个奥迪男,以及赵月当时透过车窗一张有说有笑的脸。他觉得既然赵月也心怀二意,就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死死揪着他刘青山的过错不放。要照以往,赵月骂再难听的话,刘青山都可以忍,但自从那个奥迪男出现之后,刘青山觉得赵月已不再享有这项权力,而他也没这个义务了。更何况今天,赵月把颖儿也顺带骂了,刘青山实在忍无可忍,颖儿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么的完美。完美,仅此而已。
刘青山一夜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都是在想着离婚的事。第二天肿着眼睛去上班,进门就听见一声“刘主任”,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是叫自己。经过大堂时才发现公告栏里已经张贴了任命的红头文件,头一次感觉到公司的办事效率这么高。电梯里碰到许文昌,也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上厕所时,段瑞成竟然请他先来;楼道里碰到同事,也都自觉地让道;最让人吃惊的是范琳,见了他脸上的笑容如同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按说范琳跟他是平级的,没理由讨好他,可谁都知道,同样是中层,刘青山管理公司所有部门的业务,而范琳只能在设计部称王称霸,许多业务还需要刘青山的同意配合才能办。范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真后悔前一阵子给他小鞋穿,只要刘青山提及,她愿意诚心诚意地道歉。刘青山呢,有一种胜利者的大度,并不愿意去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范琳为了表示诚意,派了部门里几个年轻人帮刘青山搬东西。刘青山几乎插不上手,一杯茶的功夫,东西都搬完了,而且整理得井井有条。
刘青山收拾停当,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左看右看,心底一阵惬意,终于体会到当官的好处了。一个人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是好啊,打点私密的电话也不用去走廊了。
想到打电话,刘青山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月。
电话想了有七八声赵月才接。
“明天有空吗?”刘青山问。
“什么事?”赵月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半晌,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怎么不说话?”刘青山问。
“协议还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协议是你起草的,我一个字都没改。”
“我咨询了律师,律师说,你是过错方,应该净身出户。”
刘青山冷笑一声,本来想给赵月留些颜面,现在也顾不得了:“你没有过错吗,那奥迪男是怎么回事?”
“什么奥迪男?”赵月警觉起来。
“别装无辜了,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你说呢?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刘青山想连讹连蒙,看看赵月和那奥迪男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别听人胡说!”赵月显得有些心虚,“他只是我的一个中学同学,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以前是喜欢过我,但我没有答应。”
刘青山不无醋意地说:“那是以前,当时还是个穷小子吧,现在人家有钱,都开上奥迪了,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嘛。”
“你别阴阳怪气的,他能有什么钱!车是单位的,他不过是个司机,给领导开车。”
刘青山听了不是宽慰,而是气愤,赵月平时对他总是铁着一张脸,居然对一个司机眉开眼笑,在她心中,自己连个司机都不如?刘青山并不知道,所有的司机都是巧言令色见风使舵,专门用来拍领导马屁和哄女人开心,这一点,他自然不如。
“那也不错啊,天天跟领导在一起,近水楼台,迟早也是个领导。”刘青山挖苦道。
“是不是领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说了,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赵月才不会上套。
但刘青山已经没有耐心听了,道:“你这些话去哄三岁小孩子吧,普通同学会天天去接你下班?”
又是一阵沉默,赵月长叹一口气,道:“你竟然跟踪我?”
“跟踪又怎么了?不跟踪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刘青山现在说话已经毫不相让了,“你定时间吧,定好了通知我!”说完把电话挂了。
多年的忍耐总算出了一口气,刘青山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敲门,风信子进来了,道:“刘主任,许总通知开会。我刚打你电话,一直占线,只好过来敲门了。”
“好,知道了,谢谢你!”刘青山道,“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