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人们想象中的贪官,必定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样子,可王大成显然不是。他不仅看上去精明强干,干净利落,而且待人也是彬彬有礼,平易近人。倒是他身旁那位小情人,让刘青山大跌眼镜,原以为定是与苏媚一样的人间尤物,却不料是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属于走在大街上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的那一类。不过,她有着对付中年男人的致命武器——年轻。虽然王大成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稳重沉静足以显示出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十开外。
苏媚忙不迭地给两边人互相介绍:“这是老王和他的女朋友小悦——这是我的男朋友刘青山,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刘青山正在诧异自己的身份,王大成已经先伸出手来:“小刘啊,老听小苏说起你,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见,可平时太忙,总没时间,今天总算见着了,幸会!幸会!我听说你跟我还是一个系统的?”
刘青山连连点头说是,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王大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不错!”转脸问苏媚,“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
苏媚怔了一下,很不自然地笑道:“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的!”
“我着急啊,你有了归宿,作为朋友,我们也开心,这几年你也不容易。”又转向刘青山,“好好珍惜,苏媚是个好姑娘!”
刘青山仿佛听天书,不懂他们话里的含义,只听见苏媚嘀咕了一句:“我可不是!”
苏媚早就在外面餐馆里订好了饭菜,此时忙打电话叫人把饭菜送来。
吃完饭,四人一边打牌,一边闲聊,当然是王大成主讲,刘青山基本只管点头附和就行,苏媚偶尔和小悦聊几句,耳朵却留心着王大成的每句话,以及刘青山的反映。
王大成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估计是经常在台上讲话的习惯,无论语气和语速仿佛下面有好几百人在听,他说:“这个所谓的体制啊,就好比这个牌局,既然进来了,就得按游戏规则来,规则是针对所有人的,你不能因为牌打得不好就怪制定规则的人,订规则的人也是想着公平嘛,但是有人偏要出老千你就没办法了!”
大家都笑,夸王大成讲得好,比喻得精妙,王大成也好像听到了台下雷动的掌声,找到了感觉,接着道:“我就经常跟手下的人讲,小到一个单位,大到一个国家,都是一盘棋,我们都是棋子。美国是围棋,每颗棋子都是平等的;中国是象棋,有车马炮,有老帅,还有小卒子,每颗棋子的作用是不同的。依我看,还是中国的这盘棋丰富多彩些。”
刘青山想说:“其实美国也是一盘象棋,只不过人家的车马炮各司其职,不出格,而我们呢,老帅经常出来把车马炮给代表了。”
苏媚看出了苗头,悄悄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别乱说话,一边笑道:“这里能算上棋子的也就老王你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局外人,顶多是弃子!”
大家都笑。
王大成接着说:“所以呢,在中国,做任何事情,不要想着走捷径,如果你是个卒子,就要想尽办法先过河,你说是不是?”转脸看着刘青山,刘青山连连说是。
“理论联系实际,看来这话不假,难怪老王仕途坦荡!”苏媚道。
王大成摆了摆手:“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局这是笑话我们呢,瞧我们这位,现在还是没过河的卒子呢,就等着王局给指条明路,好过河啊。”
王大成眯着双眼,摸了一张牌,一边说:“好说,以后就是自家兄弟嘛,自己人不照应难道去照应外人——胡了!”
几个小时下来,刘青山和苏媚一共输了两万多,王大成赢了一万多,小悦也赢了几千元。临走时,苏媚还特意送了小悦一串珍珠项链。
王大成一边收着钱,一边说:“今天手气真好,看来你这里是我的福地,我以后可要常来啊。”
苏媚笑道:“当然要常来了,我还想跟小悦学做菜呢,以后呢,我也不叫外卖了,正好让小悦教我,现学现卖,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那太好了!小刘,你真是有福气!”
刘青山生硬地笑。
送走了王大成和小悦,刘青山怯怯地道:“我今天是不是表现得不好?”
苏媚格格地笑,道:“还可以啊,你这个时候就是要少说,多听!你只要时时记住,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站错队就行了。”
刘青山不解:“站队?”
苏媚道:“像他这个年纪和位置的人,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不会轻易去提拔一个人,他需要考察,你是不是可靠,能力怎样,和他是不是一条心,最关键的,一旦有事,会不会出卖他。官场上,表面风光,其实风险很大,一不留神就会翻船。”
“那他图什么呢?”
“利益,源源不断的利益!你没看见他收钱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他什么承诺也没有啊,我总觉得这钱是不是打水漂了!”
“他收下了就不会有问题,这只是个开始,你就等消息吧。”
刘青山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以为我们是真输给他的呢?”
苏媚有些不耐烦,道:“我不是说了嘛,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正常不过了,况且我事先打了招呼,你以为他什么人的邀请都去呀——对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吧!”
刘青山察觉苏媚的态度有些冷冷的,忙前去抱着她,道:“今晚不留我了?”
苏媚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家里有老婆!”
“她这几天回娘家了!”
“那也是你老婆,不管住哪儿。”说罢,从刘青山怀里挣脱出来,坐到了沙发上,“我们这算什么?”
刘青山一怔,他没见过苏媚什么时候这么严肃过,忙嬉皮笑脸地说:“算偷情呗!”本想开个玩笑来缓和一下气氛,不料苏媚道:“那也是你偷,别算上我,我可是自由身。”
“那——”刘青山嗫嚅道,“你想让我跟赵月离婚?”
苏媚一笑,却又没正形道:“那是你的事哦,我可没说。再说了,即使你离了婚,我也不会跟你结婚,也就是你多了个自由身而已,将来在一起,我就没有罪恶感了,省得背了个第三者的恶名。”
刘青山一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苏媚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想结婚的对象?”
“有了还轮得着你?”苏媚说着,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替你费了好多的脑细胞,困死了,赶紧回去吧,我想早点睡觉。”
刘青山只好带着满肚子狐疑去了。
一天上午,刘青山正百无聊奈地坐在办室里看报纸,忽然总经理办公室的人打来电话,说许文昌找他,让他立即到许总办公室去一趟。
刘青山觉得有些奇怪,也来不及多想,忙上楼。许文昌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里踱着方步,见刘青山进来,百年不遇地客气道:“请坐!”
刘青山在沙发上坐下,满脸疑惑地看着许文昌,心想莫不是为了上回范琳升迁的事良心发现了?或者是知道了刘青山掌握了他和范琳秘密,想借收买来封口?
许文昌给刘青山倒了一杯水,满脸的笑容堆得快滑落到地上,寒暄了半天就是不切入正题,刘青山如坐针毡,只好不停地喝水。
终于,许文昌那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话说完了,叹了口气,说:“唉,最近压力大啊,所以对你们年轻人关心得不够,特别是局里,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压下来,做不好可担当不起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和局里领导吃饭,桌上王局提到了你,你们很熟吗?”说罢,两只眼睛冒着贼光盯着刘青山。
刘青山恍然大悟,难怪,平时在楼道碰到许文昌打个招呼,他都是仿佛怕扭了脖子似的,勉强点个头,今天却突然这么客气了。
刘青山又端起怀子喝了口水,借此片刻功夫思考一下该如何应答,他知道面对许文昌这样的老狐狸,每一句话都要谨小慎微。
“嗯,我们有点私人关系!”他自信这样的回答很巧妙,既表明自己跟王大成有交情,又不至于让许文昌刨根问底。
许文昌失望地哦了一声,收回身去,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但既然刘青山说是私人关系,又不好进一步盘问。
“是这样啊!我看王局好像挺欣赏你的,说你的业务能力强,见解独到。哈哈,有好的见解怎么不在公司里说呢?老段业务能力有限,你直接找我说也可以啊。当然了,这不怪你,怪我平时跟下面沟通太少,了解不多,不然上次提干——”
“许总,上次的事我没有意见,绝对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知道,我知道——”许文昌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说,“范琳也是很优秀,像你们这样有能力又有进取心的年轻人,越多我心里越高兴啊,只是有时候机缘巧合,不如意的事情也常有,是不是?不过你放心,这种机会还很多,我绝不会埋没人才的!”
刘青山点点头,如果是以前,他听到许文昌这种假惺惺的话会恶心得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但现在,他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在表演,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不过通过这番话,至少可以明确两点:第一,许文昌并不知道自己目睹了他和范琳的苟且之事;第二,许文昌想象中的自己和王局的关系远比实际要深,这让他有些忌惮。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范琳,本来是一张笑盈盈的脸,一看到刘青山坐在屋子里,愣了一下神,笑容也僵了。许文昌不愧是老江湖,不露痕迹地说:“范经理,找我有事?”
“许总,有个文件需要您签字。”
刘青山到底年轻没经过世面,感觉自己像个电灯泡,在这对狗男女的一本正经的表演面前,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是在偷窥别人的隐私,忙起身道:“许总您忙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许文昌的心思显然已不在刘青山身上了,嗯了两声,示意他走吧。
刘青山下了楼,心里邪恶地想,这两人不会在办公室也毫无顾忌吧?如果是那样,当真是色胆包天了。正想着,抬头却见段瑞成坐在他的对面,忙道:“老段,您怎么坐这儿了?”
段瑞成支支吾吾,说:“那边年轻人太吵,过来清静清静!”随手拿起桌上一张旧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不时侧脸朝门口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几分钟后,范琳的身影从门口掠过,段瑞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也出了门。
刘青山忽然明白,八成是段瑞成看见范琳进了许文昌的办公室,心里不安,就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出来,在楼道里等着终究不合适,范琳要回办公室,必然要经过这间办公室,而段瑞成自己的办公室在拐角处看不到,所以上这儿来盯梢来了,看来他多年的老毛病又犯了。刘青山不由感叹,这老色鬼,别人悄无声息地把肉都吃到嘴里了,他这里竟然还不死心,真应了一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