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阿狗就行,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国贸三期六层的蓝蛙室外,我总算见到了久闻其名的狗子。作为一个香港人,他普通话已经算说得很不错了,还刻意带点儿化音。几乎可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他的发型,穿了个宝蓝色套头衫,像是这辈子没受过任何委屈似的,笑起来异乎寻常地爽朗。眉毛粗粗的,眼睛细细的,中等个,白白嫩嫩带点儿“婴儿肥”,显得特别好欺负。Doris在他旁边坐着,穿条黑白格子连衣裙,刻意柔情似水,强行小鸟依人。再加上“几”字状的“庄垫儿台”作为他俩的背景,另类到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就是狗子。”Doris嘿嘿一笑,仿佛还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据说Doris那天在苏沐白那“四合院”喝大了之后,酒壮了怂人胆,竟大胆地向狗子表白了,不知当时狗子是不是也喝多了,竟同样表示对Doris也很有那么点意思。两人当即在电话里就确定关系,并坚持了两周的异地恋之后,他终于被Doris花言巧语的蛊惑成功,顶不住相思之苦,又来北京了。
Doris早早地就和我们约好时间,让我们今天和她一起迎接狗子,一方面是给咱们特区同胞一个热烈的接风,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我们帮她把把关,就好像我们多阅人无数似的。
狗子在IBM工作,他觉得Doris很特别,特别可爱,特别有趣,特别开心。他觉得她善于发现细微生活中的亮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得聊,平时一些不起眼的事儿也能变得有滋有味。
真是活久见啊,我和Fiona听完互看一眼,我们也的确一直觉得Doris有点儿“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脑回路“清奇”,Clemence经常被她气得没脾气,说她没心没肺没脑子。而狗子居然很发自内心地欣赏她这一点,并且对她的特点能有这么“深刻”地理解,光这一点,都很让人感动了。
Doris心花怒放,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眼崇拜地看着他。
我为她高兴,无论如何,她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这意味着那个在浴室痛哭的夜晚将变成逝去恋情的祭奠,不留恋,不执著,Fiona说得对,没什么比一段快乐的新恋情更能疗愈情伤。爱吧,像从未受过伤那样。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不如秉烛行。管它什么天长地久,无所谓什么开花结果;有爱就行。没有有爱,开心也行。
“之后就香港北京两头跑?”Fiona问狗子。
“我考虑来北京发展,现在内地机会比香港多,待遇也不错。我很喜欢北京,地方大,租金还便宜。而且我超喜欢吃油条配豆浆,天天吃都行。”
纵观全国,大概也只有香港人会觉得北京的房子大且租金便宜了。
“下次我带你去尝尝豆汁儿,特别解暑。”Doris接话。
“太好了,听说味道很特别。”狗子很兴奋,俩人又和大傻子似的四眼相对地瞎乐。
和这两个“特别”的人分道扬镳后,我犹犹豫豫地把准备去上海工作的事儿告诉了Fiona。Doris现在还沐浴在爱河之中,就先不告诉她扫她的兴了。
要在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离开北京,的确需要点儿决心,好在我这是在奔向自己的梦想,多少有点而自作自受的意思,算不上多糟心。
“你去上海可就得讲究点儿,那儿的人可没咱这么宽容,还总邋里邋遢的非遭人嫌弃不可。”Fiona戴个大墨镜套个白色破洞印花大T恤,一条牛仔短裤加一双大马靴,露出一大截黑黝黝的腿,带着我在国贸三期的商场里瞎溜达。电梯厅前,并排着六台半透明观光电梯忙碌地上上下下,现代感十足。她在金融街的服装店亏了几个月,店已经小有盈余,今天到了CBD这么一感受,竟膨胀了起来,暗下决心这两年一定要在这新开一家店。
“少来,我这么风华绝代,人见人爱,谁那么没自知之明,敢嫌弃我。”我本以为她知道我要走,必然得感伤一番,但没想到她还挺淡定,还能挤兑我。果然是有了个男人之后就应有尽有,典型的有异性没人性。呸!
“要真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千万别怕丢人,反正你也丢人惯了。总之,别忘了在北京还有个能给你光宗耀祖的徒弟。”她挑挑眉毛,夸张得就差模仿李小龙了。
“艹”,我笑了笑:“那必须的。”
我们壮着胆子进LV溜达,在导购小姐的注目礼下故作镇定地踱着方步巡视一圈,然后灰溜溜地出来。几万块买个包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还有点天方夜谭,但好在我们似乎也从未将拥有哪个包作为人生方向。比起装模作样强撑场面活在他人艳羡的目光之中,还是追求点儿所谓人生价值过得踏实,来得划算。
“你家那位呢?他能同意?”Fiona问。
他当然不同意,却也无计可施。
他说当初被我吸引就是因为我身上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洒脱劲儿,太多人看上去呼风唤雨的人实际上却被种种利益关系捆绑得动弹不得,而我却显得那么自由,他与我在一起时的轻松快乐、无拘无束让他重新找到了某种乐趣。他一直从内心决定将支持我的所有梦想,但当我真的下定决心追寻时,他忽然发现,自由的人往往自私。至少在他看来,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份月薪不到一万的工作会比留在他身边重要。
“养家糊口交给我,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不是很好嘛,为什么一定要走?”他问。
我太清楚不过,他所希望的那些“我喜欢的事情”,就是闲来无事种花养草逛街购物,打扮打扮家里再拾掇拾掇自己。他曾被我的某种与众不同的特质而吸引,现在却希望我成为那些千篇一律的听话女孩,久而久之,我就变成家养的宠物一般,再也无法离开他了。
我要怎么解释我喜欢的事情就是为那些我所认为有价值的事件无眠无休地工作,直到故事的真实面貌逐渐呈现呢?那晚喝着罐装咖啡站着看流星雨通宵未眠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贵体验之一,我不能固执地宣称这一定比在温暖舒适的房间和爱人相拥沉沉睡去更为美妙,但此时此刻,我依从内心做出了选择,并愿意承担这之后的种种后果。
“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没安全感,但我和胡文可真的没什么,都过去了。”
他觉得我还是因为那通电话而生气,但我早气过了,这件事只是个引子,让我不断地探究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说白了,我爱他,但我更爱自己。我不愿放弃一个能让自己有更强体验的机会,和他在一起固然开心舒适,但在一个或许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面前,这种开心和舒适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舍弃的。
或许有天我后悔了,痛哭流涕地回头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看了看Fiona,挤了个苦笑作为回答。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订了机票,无论如何老子都去送你。”她说。